清晨7點左右,秋扯走了滲插進冬季皮層里的尾腳,跟黑夜私奔到一個名叫「過往」的世界里。現在的冬初是一副坑坑窪窪的被侵蝕過的模樣,那些新生的白霜仍舊是赤膊袒胸,斜倚在任何可以盛裝她們性感得冰徹刺骨的身體,不動聲色卻內流****地拂動空氣里的那些白氣。白霜應該將「陪襯」二字理解得相當透徹,蒼老了別人,年輕了自己。是這樣的,我在走出大樓的時候就會緊緊互握住通紅的雙手,大聲告訴自己︰「嘿,新的霜降,離下雪不遠了。」
楊秀的裙子穿梭過曾經所有滾動的四季,裙擺舞動,她的腳尖旋轉,勾勒再滑動,緊接著跳躍,從灰姑娘蛻化到貴婦,再退化到孕婦,最後卻退化到灰姑娘里的丑女。這件紫色的春季群被楊秀縫上了棕色的毛領就成為了她所謂了的「拿得出手的禮服」。那掉出的線頭和毛領外翻的斷邊以及懸吊欲墜的幾撮毛,我想任何一個明眼的人不會不知道這件禮服是來自「楊秀」化的藝術獨創性。
我的臉被楊秀拙劣而分叉的棕毛刺得更紅。
盡管我說由我出錢包車去,但楊秀一口就是不答應,隨後撿起街道旁被丟掉的擦過鼻涕的紙巾擦拭她新買的沾上一些灰塵的高跟鞋。擦淨之後,楊秀剛要慣性地把用過的紙巾塞進口袋里時我翻滾胃酸地咳嗽了一聲,她斜拉起臉,扯開皺巴巴的紙巾我的天啊,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我們快接近肖晴的房子,身後是被楊秀的高跟鞋踩出的一連串不見頭的坑洞,在晨光的映射下星光爍爍。這像是楊秀留下的帶有陰謀的蹤跡。我的腳不自然地踩在一個更深的坑洞上,用力,揉,抹,幾聲地表水泡的破裂聲後,洞消失了。還有那無數等待被蹂躪的坑洞——我後悔帶楊秀來這兒了,並且想急速退回去。我抬起頭,看到楊秀已經在猛敲肖晴的家門,鞋跟在興奮地抖動,鞋尖在潮濕的木質門檻上鑿出一個坍塌形式的洞。
我心口下雨地跑過去,小聲地萬般乞求楊秀我們還是離開吧。楊秀咬住下嘴唇,抖動幾下右眼皮,不耐煩地對我擺擺手,繼續敲門,大吼︰「里面死人了嗎?肖晴在嗎?」
里面的沉重的木魚聲一聲小過一聲,最後是一個千磅重的鉛球系在我的腳踝上,「唰」的一下往萬米深的懸崖下直直垂落下去,我的手臂、表情、聲音在高速往上狂射的空氣里扭曲、抽搐、糾結、痛苦地機械地舞蹈。直到肖晴說「門沒拴住」我才安穩地落在一塊柔軟的草地上,鉛球深深砸入地底,仍舊重重牽扯心髒。
楊秀推門用力過猛,頭差點磕在地上,幸好她的鞋後跟踩住了裙子後擺。楊秀站起身,扯了扯被踩住過的群子後擺,覺得還是很牢固才放下心來。一臉驚恐狀地環顧牆上的佛像,自言道︰「我的媽啊,這里是地獄還是天堂?沒事搞這玩意兒。」
肖晴放下手上的犍槌,平聲平氣地說︰「形似地獄,卻接近天堂。」
「你少給我賣弄文采了。」楊秀的臀部靠在木桌上,不屑地笑了笑,「我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活得挺安逸自在的。不錯啊,還是比我強。」肖晴只是想開口說聲過獎了,沒想到楊秀把撥弄自然的臉色立即斂收起來,陰氣十足地走過去抓住肖晴的衣領,用怪誕的氣聲說道︰「現在我可不怕你,有些事別瞎說。還要,你想知道海寧的事,我可以告訴你。」
「你放開你的手,這樣很沒禮貌。」我整個人幾乎是撐在楊秀細瘦的手臂上的。
楊秀不用吹飛之力地推開我,責斥我道︰「白養你這死東西,關鍵時候胳膊朝外拐。你給我‘踫’起。」「踫起」是她們打麻雀時的專業術語,楊秀心情格外激動時也會濫用。楊秀又靠近肖晴的耳旁,神秘兮兮地告訴她說︰「駱海寧很早就死了。我就是懷疑他的魂魄和你一樣藏在這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地方。然後來看看你們在做些什麼人鬼情未了的賤事。」楊秀最後一句話說的很大聲,手將肖晴的衣領拽得更緊了,左右抖動了幾下,慢慢放開。
肖晴的淚水破堤而出,流滿臉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溝壑,如同體外的血脈,只要淚水被截斷肖晴的皮膚就會干枯掉,她的外表就會徹底死亡。我看著肖晴不斷壯大的情緒波動,淚水即將淹沒她的全身,同樣是逃不掉。左手黃河,右手長江。
「我也想看看現實版的《人鬼情未了》!」唐麗華走了進來,滿身邪氣的轉過身,關上門,一束刺眼的光線打在她的身上,光與影交織出最為高貴而霸道的氣質,那件貂皮大衣涵蓋了真個冬季,臉上的表情包囊了所有色男邪惡的表情。我和肖晴在唐麗華奇異的身影下像放走大批友善靈魂的小鬼。我是孤身一人。
唐麗華走到肖晴的面前,從口袋里拿出一疊鈔票使勁拍了拍她的頭頂,問︰「需要錢嗎?為什麼突然出現。故意讓這個小鬼告訴我們你的地點。想和振明重修舊好嗎?」唐麗華一個轉身一個回轉,將一大疊錢甩在肖晴的臉上,「這些錢夠你再次失蹤吧?最好是死得干脆點。」
楊秀得到拍寶馬的機會了,指著唐麗華譏諷肖晴道︰「你看看你的樣子,再看看顧總他老婆的的模樣,你不會有種想死的沖動嗎?你覺得可能會和顧總重修舊好嗎?畫賣不到錢了是吧?你這個樣子到大街上乞討應該有很多人同情的。」
兩個可怕的女人在嗲著聲音干笑。老淚漸干的肖晴癱軟在冰涼的地上,纏滿枯藤,長滿雜草的視線從我的頭頂滑下,留下無數頹廢絕望的灰塵。我不顧臉面,滿臉悔恨地跪在唐麗華和楊秀的面前,求她們離開,滿世界瘋狂的悲哀的色素。
唐麗華點點頭,答應我立馬離開,不過不過什麼?唐麗華打開門,門外的攝像機砸下堅硬的影子,閃光燈 嚓 嚓地在空氣和我們的臉上劃出灼熱的傷痕。各大報社電台的話筒圍在肖晴的面前,一點一點將她埋葬,將她寧靜的生活埋葬,將她自我救贖起來的一半靈魂埋葬。我的名字被刻在墓碑上,深深地,在墓碑右下角的地方被詮釋為「罪犯」。
閃關燈, 嚓,切斷,你和我。哲非,你會站在我後面的人生路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