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來的時候,我額頭上正頂著可冰凍三尺的冰袋。哲非靠在的身旁,手依然緊按著冰袋,確保它不會滑落下去的情況下恨不得對我注入干淨冰塊里的所有寒氣。我抬起近乎硬化的手拍了拍哲非寧和的臉頰,疑惑而無辜地看著他的眼楮。
哲非的頭慢慢靠近我的嘴,春風花語道︰「現在感覺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好多了。」
我的眼珠朝上翻了幾下,示意他該拿開那袋該死的冰塊了,軟綿薄氣地說︰「我感覺你可能發燒了,冰袋應該用在你的頭上,不是嗎?有大冷天給我敷冰袋嗎?我只不過暈倒一會兒而已嘛。」
哲非將冰袋推倒在地板上,起身,背對著我站著,全身上下的每一絲安靜的呼吸帶著一種自怨自艾和責備,「暈倒一會兒?虧你說得出口,你知道我多擔心嗎?5分鐘對我來說相當于五年。」
我萬般艱難地直起身,準備要抓住哲非的手,用我還殘留余溫的脈絡向他道歉。在我的手指剛巧接觸到他小拇指的瞬間,我見到射在他手上的我的淚光。哲非如同撕開自己的皮膚一樣撕開這種開始發生的「接觸」,不管他是不是無意的,我比他更痛。淚水滾落,在半空中咬舌自盡,始終沒有發出一絲痛音。哲非手背上的傷口,比我眼里的傷口更深,更痛,更新鮮。
哲非從廚房出來,將一杯白開水遞到我的手上,他拱起的骨骼讓傷口撕扯得更大。我問他這個傷口是怎麼回事,他立即把手背到身後,擠出滿臉笑,另一只手邊拘謹地玩弄下嘴唇便「呃啊嗯啊」的出聲。
「我是不是又發瘋了,傷口是我抓的?」我將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一半的開水灑到了我的手上,大片的熱氣擴散開來,掩埋住我痛苦難受的神情,待熱氣消退掉後則是巨大的自責和悔恨擋在外界強加上的可以讓哲非心疼的痛苦表情前。
我從狹小的凌亂的沙發上好不容易找出自己的外套,披在身上,「我就知道是我,我永遠是個廢物,是個人肉炸彈,治不好的。難道你就不害怕嗎?」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一鼓作氣當著哲非的面離開,告訴他我決定放棄這份錯誤的感情。我的手有意識地插進帽子里,食指在後腦勺的傷疤上認認真真地撫模,體會它的絕望和它很大可能不再擁有毛發的丑陋。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凹凸不平的傷口讓我感覺似乎有一只蟾蜍潛伏在我的腦袋上。
我要離開哲非,誰也改變不了,我只要抬起頭,從他的面前走過去,替他狠狠地帶上家門,在門外拼了命地捶三下牆壁,當骨碎肉爛,一切就不會哀傷地結束了。哲非仿佛能感應到我的所思所想,我的臀部剛離沙發,他就按住我的肩,持續向下的力,他的膝蓋壓在我的腿上,嘴唇靠近,氣息又開始纏繞,瑰麗的雲朵在頭上漂浮幻變。我微微閉上眼,等待
哲非的嘴唇只是輕踫了一下我的鼻尖,便拉開一毫米的距離,溫柔地告訴我︰「不論你是什麼樣的,我不在乎,我喜歡你的所有。知道嗎?」
「我可能會殺了你,你也不害怕?」
哲非搖搖頭,立即抬起身,觸了電似的放開我的肩,一臉驚恐狀,說︰「我害怕,誰不害怕。」哲非見我的臉色由紅轉青,扯下玩笑的面具,一半明媚一半憂傷地說︰「只要你不怕失去我,不怕守寡,我死在你的手上也無所謂。呵呵!」
「我怕!」
我們都笑了起來,笑得那麼痛苦!
「我相信自己,相信能治好你的病,只要你也相信你自己。」哲非握起拳頭,又踢了一下我的腳,瞪大眼楮朝我鼓勵地點了點頭,「你要配合我,配合醫生,知道嗎?那,那麼,告訴我你剛才看到了什麼?你嘴里在叫什麼‘我的畫’,‘不要’,‘油彩還沒干’,好像是這樣的,很模糊,但我听得很清楚。是那樣的,的確。」
我听得一頭霧水,實在想不起我說過這些話,哲非仍然要我認真想想,他覺得這些東西和我的病因有極大的聯系,他每說完一句就會擺出一副比上一句更肯定的神情。他的拳頭隨著變換不同意味的緊度和硬度。
「你會畫畫嗎?以前會畫嗎?或者常接觸油畫什麼的嗎?」
「沒有,我有試過我會不會畫油畫,結果挨著畫筆和畫紙就會頭腦昏昏沉沉,旋轉什麼的。我也想過自己到底會不會畫,結果,不行,真的不行。」
「哦,那你有喜歡過某位畫家嗎?」
「肖晴!」我是不假思索地月兌出這個名字來,「似乎很早開始就喜歡了,那段被丟失的時光里就喜歡了,我記不起那段時光,但卻仍然能記起肖晴,不過他的作品記不起很多。」
「哦,這樣啊!」哲非的臉色出現了一些鉛灰色的斑圈,一下一下鼓動著暗入骨髓的光跡。我連忙道歉,渴望他能過來抱抱我,將我從以故意傷害肖晴的罪名被判入獄的牢里徹徹底底放出來。
哲非跑進臥室換上衣服,戴了一頂刻滿英文字母的淡綠色羊毛帽,再很細心地為我整理好衣服帽子,覺得我看起來利索了些,春風了些,不打招呼地拉起我的手就走。
在畫廊門口,哲非拿出手機不知給誰打了一個電話,說了一句「我們來了」就關上手機,小心謹慎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將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又順手將我的帽子直接壓下,好一個一半明媚一半憂傷,感覺挺不錯的。
我對油畫的味道過敏,跟黃酒醬黑豆的味道差不多。我一直低著頭,由哲非替我把舵就好了,看那些在眼下藝術般挪動的皮鞋高跟鞋,抱著無聊人的心態猜測那些人的身份和性格,甚至在看什麼派系的畫。
我按耐不住地追問哲非帶我來這兒干什麼,他扯住我的耳根,對我沒有任何一絲防備地回應我——「我們是來找肖晴」,只是「肖晴」二字帶著他刻意壓縮變小後的褶皺。
我大驚,暗暗齜牙抿嘴地高興,肖晴不希望接受兒子的任何錢財,終于還是找到一個可以讓她獨立並適合她的工作,她能每天和畫打交道,醞釀她油彩的花園,靠在畫筆插成的柵欄上休憩。她不會讓她的畫迷失望的,至于所有的謠言,都會不攻自破的。
哲非把我帶到畫廊的衛生間,指著一個被淺藍色衛生服包裹,腳穿著深筒雨靴,正躬腰低頭擦拭馬桶內壁的女人,告訴我她就是肖晴,貴族子弟哲非的明星媽媽。多有味道的諷刺啊!
「她想在這兒工作,說能看看新生代畫家的作品也是件很幸福的事,雖然有點累,哈,她要這樣我又能怎麼辦,只要她覺得怎麼好我只有怎麼做。不過這個工作能掩蓋住身份。」哲非故意用手在我的頭上作包裹狀的揮舞著,明顯有種自我安慰的無奈感。
哲非嘟起嘴,拍拍我的背,走了進去。一雙被蹭得發亮的紅色高跟鞋停在了我低垂于地的視線里,鞋跟在地面朝腳外吱呀旋轉了一半,鞋掌小拍著地面。我的眼很干澀,本能抬起頭,看到門上大寫著「WOMEN」。我移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