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監獄里的女人們 (三十六)吉他痛音2

作者 ︰ 廖阿敏

哲非像一個大爺對待他的孫子一樣地拍拍我的頭,叫我覺得無聊時就看看電視,他說他處理完事很快就會回來。我沒有哲非想象的那樣乖順,暗暗跟在他的身後。哲非在對街的一棟較他家更小的淡黃色別墅門前停下,擠出滿臉歉意的笑容。

打開門的是一位濃黑頭發高高盤起的慈眉善目的大媽,哲非向大媽恭敬地微鞠了一躬,目光撇過大媽的腰,朝屋里瞟了瞟,問她如格在家嗎。大媽移開身子,戴鴨舌帽名叫如格的小男人慵懶地躺在沙發上,懷里抱著酒紅色的沙發靠墊,一只手緊握著一大瓶雪碧,瓶口冒出侵入骨髓的寒氣,在瓶口處凝聚成可見的白霜,瓶里的液體在他的手上和瓶身附著得到處都是,幾乎快變成懶得流動的鼻涕。

如格的老婆正半跪在地板上,雙手像是取拿一件貢品似的從足浴盆里抬起如格的腳,嫻熟地在他的腳底按揉捏掐,一種婉轉但華麗的手法讓他一臉享受。瓶里的香檳搖出奢靡的泡沫。女人見哲非站在自己的身後,手指出現羞澀的尷尬的驚疑的顫抖,如格腳底的靜脈似乎能傳輸給他關于女人的思想動態,被夸大成「不守婦道」的家庭重大犯罪。

哲非狠踢了一下女人的下巴,女人的牙齒剛巧掐住了舌尖,舌頭一個強大的收縮,將帶電的疼痛射給了她的大腦。女人的整個身子出現輕微的搖晃,手卻依然鎮定自若地在如格的腳上活動,竭盡全力恢復到如格所需要的最理想的狀態。

小男人喝了一大口雪碧,看到哲非頭上的白色繃帶,屏氣凝神,放開所有的出氣通道,唾液混合著飲料拋灑在女人的頭頂,倒讓他乖張的笑容新鮮奪目,「我說,非仔,你頭上的帽子是定做的吧?不用說,你女乃女乃替你設計的,哈哈,她老人家還有多余的裹腳布嗎?給我一些,我也想做一件防寒。」然後斜子假裝純情地問女人︰「老婆,你替我做好不好,你說我帶著好看不?」

哲非倒吸了一口冷氣,手在背後握成拳,恨恨地捶打自己的脊椎骨,笑說︰「保暖啊,是挺保暖的。像你這樣的就不需要了吧,大冷天都敢喝冰鎮飲料。」

如格舉起雪碧,客氣道︰「要不要來一瓶,酒也行啊,結了冰的。這大冷天喝冰鎮東西和大熱天吃火鍋是一個道理,兩個字,痛快!」

「我們的興趣不大一樣,白天磨刀說是殺豬和晚上對人下刀子就跟那個不是一個道理了,他倒很痛快,但別人看來就認為那個人一點也不痛快。有什麼事情就當面說,有什麼氣就當面發,你說是吧?」哲非見如格的臉有些發白,和手手心手背手腕處的冷紅形成鮮明的對比,便走到如歌的身旁坐下,手很哥們的搭在如格的肩上,繼續說︰「我挺你,覺得你怎麼看都不會是那種人,你,男人,我覺得。」

如格也照哲非的樣兒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一下一下有力地拍了三下,把他的身子朝自己的胸口攏了攏,豁然大度地說︰「我就知道你不是在說我,我怎麼會對兄弟做那種事,前天晚上我很早就睡了,家里線路不知道哪兒被燒掉了,什麼也做不了了,剛才才來電工修好。是吧,老婆?」女人抬頭疑惑地看著他,眼線被一種恐懼拉成微笑的形狀。「是吧,媽?」如格又問了問身後不斷重復擦拭藏書架上的青瓷花瓶的大媽。大媽停下雞毛撢子,擺出和女人一模一樣的神情。藏書架在微微顫抖。

哲非的微笑溢出了只有皮膚傷口腐爛後才會溢出的黃液,「前天晚上?停電?剛修好?很巧啊,我的頭也是前天晚上受傷的。」

如格放下手上的雪碧,撕開毛起了皮屑的臉,揪出一股驚奇,就好像是現在才突然意識到哲非頭上的繃帶,「難怪那天我的眼皮就一直跳,感覺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結果發生在你的身上了。非仔,你現在沒事了吧。」如格說完,狠擤了一下鼻涕,一個不注意把贓物丟進了足浴盆里,女人依舊攪動盆里的水,用手舀淋在他的腿上。

「沒事了,我現在很清醒,很好。那,我先走了。」哲非起身,向前走了幾步,定住一秒,回過身去。混亂,慘不忍睹的混亂,無數熾熱的線條糾結在一起,灰塵騰起,滾動,尖叫,水花四濺。戰火硝煙濃烈的味道。女人面無表情地端起浴盆去了洗手間,大媽仍然在拂拭花瓶,一遍一遍,直到花瓶被撞倒,「砰」的一聲碎在地上,大媽又繼續拿著雞毛撢子拂拭別的地方。

血流成海,岸邊是女人和大媽閑聊著什麼?

我在哲非之前跑回他的家里,打開電視,換到正播放小品的頻道,又去把房子的光線調暗一度。哲非手提著沉重的染上新血舊血的繃帶,零亂著頭發,靠在門框上,欲哭無淚的樣子。我生出一種心疼的責備將哲非扶坐到沙發上,「你怎麼把繃帶拆掉了,傷口還沒好,你看看,又出血了。要不要去醫院?」

「書房里有急救箱。」哲非手指向書房。

我拿來了急救箱,一點一點小心用小指撥開哲非的頭發,心驚膽寒地找出那條血肉模糊的傷口,仿佛有上百條水蛭吸附在他的傷口周圍。

碘伏讓哲非的表情顯得像失去了骨骼後的疼痛表情,但他還是嗷嗷自言道︰「當我傻子,他當我傻子。停電,前天就停了,今天還能喝上冰鎮汽水?!該死的,絕對會給他顏色。」

我忍住淚水,必須裝出一副堅定不移的樣子,讓他皮膚里的蠟燭感覺到陽光的溫暖,感覺它們還有被點燃的希望。「哲非,你在抱怨些什麼?停電。什麼停電?」那個叫如格的家伙純粹是個不精通門道的騙子,所以哲非在和他爭斗的時候我就沒有進去盡力阻止,只是躲在樹籬後握緊拳頭——我是那麼相信哲非,我知道在邪惡面前他一定會勝利,我是那麼勇敢地存在在他的身邊,相信他。

我不斷相信,視線卻不斷深入到他傷口的血液里,上百條水蛭沿著氣味爬到我的視線上,狠狠吸取養分,我感覺我快瞎掉了。

哲非傷口里的血液噴薄而出,淹沒住一切,我向水面伸出絕望的手臂慢慢沉落下去,永不停歇地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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