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監接過了藥膏便卻步下去。
太後又揮揮手道︰「好了,今日折騰的也夠了,沒事的,都回吧。」
眾人聞言,才一一福身告退了。
屋內,只剩下我與太後二人,她睨視著我,開口道︰「怎的檀妃還有事麼?
我咬著牙,低頭道︰「太後您忘了,要臣妾留在熙寧宮替您抄佛經。」
「哦,瞧瞧哀家這記性,還真的忘了。」她復又輕笑起來,喚了人來道,「帶檀妃去東暖閣先歇下,一會兒哀家派人來喚你。」
「是,太後。」我細細地應了聲。
宮婢已經上前來,恭敬地道︰「娘娘請隨奴婢這邊走。」語畢,她已經徑直上前。
我跟了上去,出到外頭,朝晨見了我,忙迎上來。瞧得出,她有話要說,卻礙于身邊還有外人,只得硬生生地咽下去。
宮婢將我帶至東暖閣門口,推開門道︰「娘娘先進去休息下,太後一般要午後小憩醒來才開始誦經的,屆時會有人來叫娘娘您。暖閣里頭的東西都收拾過了,娘娘您若是覺得少了什麼,只管吩咐奴婢們。奴婢眷兒。」語畢,又朝我福了身,方退下去。
我與朝晨進了里頭,她忙關上了門,回身道︰「娘娘,究竟發生了何事?怎麼榮妃也來了?奴婢怎的瞧見惜嬪昏了過去,還有一個侍衛被帶了下去?」
我搖搖頭,此事一時半會兒還說不清楚。我只是擔心顧卿恆,那一百大板也不知他是否,承受得住!
想到顧卿恆,忙拉住朝晨的手道︰「你去給本宮打听那侍……不。」驟然頓住,我怎能讓她去打听顧卿恆的消息呢?
朝晨見我猶豫,欲開口問我,我卻搶先道︰「你去打听榮妃最近與誰人走的近?」
方才的事情不過是千鈞一發之間,決不可能會是千緋想得出來的。千綠既能站出來為顧卿恆求情,也必然不會是她所為。
腦海里閃過一人的臉來,倏然心驚!
可,夏侯子衿還未解去她的禁足今,她是不可能出得了玉清宮的。
但,今日在熙寧宮里,一直未露臉的,也就她舒貴嬪了!
舒貴嬪……
我想不通的是,她和千緋不是有著解不開的過節麼?如果真的是她,她又為何,還幫她?
風荷的事情,如意的事情,究竟又是什麼時候被解決的?而我卻不曾听到過一絲的風聲?
太過悄無聲息了啊。
「娘娘……」
朝晨瞧著我,我頹然笑一聲,開口道︰「你去打听打听,榮妃最近可有與舒貴嬪聯系。」
朝晨遲疑了下,終是點了頭。
她似又想起什麼,忙道︰「娘娘,芳涵姑姑說有話要與您說,她已經等在熙寧宮外多時了。」
我一驚,芳涵來了?
忙起身出去,朝晨跟上前來為我開門。我大步出去,行至熙寧宮門口時,瞧見了侯在外頭的芳涵。她見了我,忙道︰「娘娘。」
我朝朝晨看了一眼,她舍意,退開幾步,站遠了些。
我忙道︰「姑姑怎的來了?」
「娘娘請這邊走。」她說著,引我往前。我也不說話,畢竟這里是熙寧宮的門口,來來往往的,都是太後的人。
她邊走邊說︰「娘娘,今日之事奴婢也听朝晨與晚涼提及,奴婢想勸阻娘娘,此事到此為止,娘娘您不便再插手。」
我有些詫異地看著她,那日她便知道另兩盒藥膏另有出處,想來此刻,她心里已經十分清楚它們的來歷了。今日的事情鬧得這般大,所以她才要急急來勸告我此事吧?
我不語,她又道︰「娘娘今日不過是錯手打了惜嬪,從而引發了此事而已。
至于多嘴的晚涼,奴婢會代您處罰,娘娘這幾日在熙寧宮也不必掛心。」
「姑姑。」我瞧她一眼,愧疚道,「晚涼的事情,你手下留情。」
她點頭。
我知道,晚涼是必然要罰的,不然,那麼多雙眼楮瞧著呢。這個道理,我知道,芳涵知道,而晚涼從站住來的那一刻便已經知道。
對她,我終是心存愧疚的。此事過後,我也,定會好好地,補償她。
芳涵為我教的兩個宮婢,當真可以,以一敵百啊。
「方才奴婢听聞太後已經派人去將此事通知顧大人,不過此事既然顧公子已經承認自己確與宮婢有染,即便顧大人知道,他也只會啞口無言。至于皇上是否也決定同開一面,那便是他們前朝的事情了,更不便後妃插手。」
她是要告訴我,此事在夏侯子衿面前,我也不能再提及。其實,她不說,我也是知道的。夏侯子衿上回便懷疑過我與顧卿恆在假山洞里幽會,我哪里還敢在他的面前提及顧卿恆啊?
只要我提,非但不能幫卿恆,定只會害了他。
今日之事,終是我沖動了。我想借機除掉千綠的,卻不想,倒是拉了他下水想著,心頭恨起來,千緋是歪打正著,若不是顧卿恆真的送過我同樣的藥膏他何苦會承認?
誰會比我更加清楚,他認,皆只是以為那藥膏與我有關啊!
「娘娘。」芳涵朝我看了一眼,又低了頭道,「奴婢私自做主,處理了您寢宮里的那兩藥膏,還請娘娘恕罪。」
我怔住,芳涵她想得果然周到。此番事情出了之後,若是再讓人知道我的宮里還會出現這樣的藥膏,那我便是百口莫辯了。
處理了,也是好的。
點了頭道︰「此事本宮還要謝謝姑姑,何來恕罪一說?」
芳涵抿唇一笑,她實則知道,我哪里會責罰于她?
遲疑了下,我咬著牙問她︰「姑姑,一百大板下去,會怎樣?」
她怔了下,微微變了臉色道︰「娘娘不該再問他的事情。」
我知道我不該問,可,我也只問這一次了。
側臉看向她,顫聲問︰「姑姑,告訴我,會怎樣?」
此刻,恰巧行至台階前面,芳涵忙扶了我,半晌才開口︰「打得不慎,便沒命了。」
我只覺得心里猛地空了一下,腳下步子一個踉蹌,只听芳涵驚呼一聲︰「娘娘小心!」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在叫我小心的時候,我的腳下似乎還踩到了什麼東西。一腳踩空下去,身子收勢不住,便往前撲了下去。
本能地伸手去撐。
「啊——」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痛,我本能地扶住腕口,扭傷了,好疼啊。
「娘娘。」芳涵急急過來扶我,低頭道,「手傷了麼?」
我哪里還管傷不傷,手腕處的痛哪里及得上心頭的?顧卿恆若是真的因為此事丟了命,那我,如何對得起他?
「姑姑……」
我的話尚未說出來,便被芳涵打斷了︰「娘娘該比奴婢更加清楚,此事您越管,他只會死得越快!」
芳涵,用上了我從未听過的生硬口氣。我知道,她斷然不會讓我,再去踫觸今日的事情了。
我可以糊涂,她卻每時每刻,從來不糊涂。
這就是芳涵啊。
她扶我起來,嘆息道︰「太後是要娘娘來抄佛經的呢,如今你手傷了,又該如何是好?」
經她提及,我才猛地反應過來,回頭,看向身後的台階,那里除了三步台階,其他什麼都沒有。可,為何我覺得方才,自己明明是踩到了什麼東西才跌下來的呢?
搖搖頭,難道竟是錯覺麼?
她握住我的手腕,輕輕揉搓著,我咬著牙忍著疼,不吭一聲。
芳涵又道︰「娘娘,不如此事先不要告訴太後,今日出了這事,怕是太後以為您不想留在熙寧宮替她抄佛經,才故意弄傷的手。」
我訝然地瞧了她一眼,她從容地開口︰「一會兒奴婢讓人給您送了藥膏來。
又是藥膏啊,怎的我听了這二字,都覺得有些厭惡了呢?
回了熙寧宮暖閣的時候,已近晌午了。
瞧見眷兒站在門口,見我與朝晨過去,忙迎上來道︰「娘娘可來了,您的午膳奴婢都叫人熱了好幾次了,您若是再不來,怕是又要熱過了。」
我點了頭道︰「麻煩你了。」
她有些惶恐,低了頭道︰「娘娘言重了,奴婢不打擾您,您用了膳,便休息一會兒。」
朝晨扶我進去坐了,將碗筷遞給我。我伸手接的時候,只覺得手腕一痛,若不是朝晨接的快,差點便要掉了手里的碗了。
「娘娘。」她驚呼一聲,皺眉道,「看來傷的不輕,這可怎麼好?等著姑姑派人送了藥膏來,奴婢給您涂上,希望下午會好一點。」
我無奈地笑,藥膏又不是靈丹妙藥,哪里就這麼靈了?
朝晨便說要喂著我吃,被我推月兌了。有手有腳還要宮婢喂著吃,總覺得不大好。自己用勺子吃了一些,胃口也不大,便作罷。
午膳後,側身躺在榻上小憩。
閉了眼楮,全是顧卿恆的臉。
還有他說的那聲「是」,一遍一遍地回蕩在我的耳畔。
半睡著,也會驚醒。
芳涵說,怕是會有性命之憂,我越發地擔心,卿恆,卿恆,你千萬不要出事啊。
我也是今日才知,他從不曾听了我的話.出宮去。
好傻的卿恆啊。
緩緩地,又想起千綠來。
她今日能出來替他求情,豈止千緋,連我也是,吃驚不小。
忽而,又想起那時候我們還是桑府,顧卿恆要我嫁給他,我拒絕了,她曾說︰顧少爺如此赤誠的心,你居然不要?桑梓,你究竟想要什麼?」
那是我第一次,瞧見如此沉不住氣的千綠。
兩次了,皆是為了他。
為了顧卿恆。
心下微動,本能地翻身起來。
千綠她,愛的人,是顧卿恆。
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微微握緊了雙拳,不然,她何以如此反常啊?千綠和千緋不一樣,她的心思一直很深很深的,在宮里,每走一步,她都要處處算計,事事小心的。而今日的她……
好幾次,她拉著千緋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其實,早該想到了。
回想起昨日,我對夏侯子衿說的,這世上,有兩件事,是忍不住的。
第一,咳嗽。
我並不是要騙他。
第二.便是情。
所謂的情不自禁,怕便是這樣。
所以,听聞太後說要打他一百大板,千綠才會驚得昏厥過去。
恐怕此刻,她也與我一樣的後悔,我們的自作聰明,將無辜的卿恆卷了進來。若是真的害他丟了性命,我與她這輩子,都將不會安心于此。
偏偏如今,卿恆還不知,他今日瞧見的,並不是他給我的那一盒藥膏!
還有千緋呢?她又該如何和顧大人交待此事?
「娘娘。」朝晨進來,瞧見我坐著,皺眉道,「您怎的不休息呢?」
我搖搖頭,開口道︰「睡不著。」
聞言,她也未說什麼,過來半跪于榻前道︰「藥膏取來了,奴婢給您涂上。」
我「嗯」了聲,伸出手來。她用指月復沾了,小心地為我涂上去。此刻已經沒有之前疼了,只要不用力,便已經感覺不出疼痛。
本想問問她晚涼如何,想了想,終是作罷。
二人在暖閣內又待了會兒,便听得外頭眷兒的聲音傳來︰「朝晨,娘娘起了麼?」
我扶了朝晨的手出去,道︰「本宮早就醒了,太後要過佛堂去了麼?」
眷兒見出去的是我,忙低頭讓至一旁,小聲道︰「太後休息好了,讓奴婢來請了娘娘,一道過去。」
「那便走吧。」我抬步出去。
她應了聲,忙跟上來。
太後此刻換上了素色的衣服,連著頭上繁復的頭飾都拆了去。她瞧我一眼,倒是也未說什麼,只扶了宮婢的手朝前走去。
我跟在她的身後,穿過她寢宮前的院子,到了後面的軒閣。
只見太後揮手屏退了宮婢,我朝朝晨看了一眼,她忙放開我的手,不再上前。此刻,只我與太後二人上前,入內,才瞧見正中一間便是佛堂。
正南的牆上,一個碩大的「禪」字,筆鋒凌厲,頗有龍飛鳳舞的勢頭。
太後過蒲團上跪下,取了一旁的念珠,又一手敲打起木魚,低聲道︰「哀家的左邊放了佛經,檀妃在那里抄。」
我才瞧見,那里已經放置了矮桌,後面也置了一個蒲團。桌面上,早就備了文房四寶,連墨都已經為我研好。那佛經放在最上面,有些驚訝,只一本《四十二章經》,並未瞧見厚厚一疊的恐怖場面來。
我輕聲過去坐了,取了一旁的筆,蘸上墨水,用戒尺重新壓平了宣紙,翻開經書的第一頁,才下筆。
手腕處用不了力,不過下了一筆,便覺疼痛。
咬著牙,一筆一劃地寫著。
芳涵說,要我不必與太後提及我手傷的事情,我不知,她究竟是想到了什麼搖搖頭,吃力地寫著。
勉強抄了一頁,兀自淺笑,這字可真不像是我寫的。
悄然看一眼太後,見她閉著眼楮,專心地敲打著木魚,一手緩緩地撥弄著手上的念珠,口中念念有詞。
整個軒閣之中,除了太後口中發出的細微的聲響,便再听不見任何聲音。我不自覺地,連呼吸聲都放輕了些許。
安靜下來,不免,又要想起顧卿恆。
責罰已過,我不知,他究竟如何了?
赫然閉了眼楮,手猛地一顫,又驚詫地睜開,才瞧見底下的宣紙上被長長地劃了一條墨印。心中大駭,忙換了一張新的,重新抄了一遍。
抄了好幾篇了,手腕處似乎越來越疼了,我咬緊了牙關,抬手擦去額角的汗忽然,听太後開口道︰「檀妃,何為‘口四者’?」
我吃了一驚,忙答︰「兩舌。惡口。妄言。綺語。」
她又問︰「兩舌又是何解?」
我雖不知她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也只好回答道︰「臣妾以為,兩舌即指兩頭話。」兩舌並不是指一個人兩個舌頭,而是指一人說兩種話。好得好听點,便是圓滑。說得難听點,便是搬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