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親臨,想來羽林軍中沒有一員敢怠慢于此。
忽而,听得身後之人開口道︰「皇上,確實是個好皇上。廟堂之上,他睿智的抉擇,犀利的言語,長遠的目光,每每都叫我爹贊嘆。屬下也是在上林苑第一次瞧見一身戎裝的他,不曾想,他對兵法也是深諳熟記的。天朝有君如此,自也是天朝百姓的福氣。」
有些吃驚地回眸,看著身後之人。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回頭,忙低下頭,不看我的眼楮。
我還是,第一次,听有人如此評價他啊。
朝晨見我與他尷尬起來,忙開口道︰「娘娘,時候不早了,先回吧。」
我這才想起來,天都快黑了。
便點了頭,又朝下面的白場瞧了一眼,才扶了朝晨的手離開。
听見顧卿恆跟上來的聲音,隔了半晌,他突然道︰「娘娘……」
我輕「唔」了聲,卻是沒有回頭。
他又道︰「娘娘可知,三月初九乃是皇上生辰?」
我怔了下,此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為何顧卿恆突然提及這個?
身後之人卻忽然又不再繼續往下說,我著實覺得有些奇怪,便忍不住道︰「此事太後也曾在本宮面前提及,顧侍衛是想說什麼?」
我不回頭,不知他此刻是什麼神情。隔了半晌,才听他又道︰「那……太後可與娘娘說過什麼不曾?」
突然問太後說過的話……
仔細想了想,太後也只說三月初九是皇上生辰,屆時皇域會很熱鬧。不過是這樣的話,也並沒有什麼不妥啊。
猛地停住了腳步,朝晨吃了一驚,我已然回身瞧著他。
「顧侍衛知道什麼?」
不知為何,他們口中所言三月初九,似乎隱隱地藏匿了什麼東西。
他怔了下,在離開我半丈處停住了腳步,微微垂下眼瞼,輕聲道︰「娘娘該知道,天朝乃是泱泱大國,皇上生辰,四方來賀。」
心下微微動容,原來太後話里的熱鬧,是這樣的意思。可是,即便這樣,也屬正常。
不過……
若是那樣的話,是否南詔也會有人來?
或者,根本會是那南詔國君攜了皇後一道來?
心頭微震,我怎麼忘了,南詔國如今的皇後,不正是昭陽帝姬麼?
前朝帝姬來朝賀我皇生辰,這樣的趣事,我倒還真是未曾遇見過。
太後,是因為有所顧慮麼?
所以,才會在那樣喜悅的話語背後,又微微染起一層恍惚。
可,南詔不過只是個小國,我無法跟天朝抗衡的。再者,昭陽雖是前朝帝姬,也不過一屆女流,如今,她是身份,也不過是南詔皇後而已。
不禁笑道︰「倒是皇城確實會熱鬧一陣子了,皇上的安全,自是有你們保護著,本宮放心。」語畢,也不看他,扶了朝晨的手又朝前走去。
听得身後有腳步聲追上來,他又道︰「娘娘,到時候,北齊也會有人來。」
他的話,說得我一震。
北齊,北齊。
讓我又想起了千緋的那句上聯︰北國佳人回望北國。
耳畔,似乎又響起那兩個字來,拂希,拂希……
北齊有人來,是否又會勾起夏侯子衿埋藏至深的那段記憶?
「娘娘……」朝晨小聲叫著我。
兀自笑著,而後搖頭,就算北齊有人來,又如何?他縱然再思念那人,她到底是不在了。不過我有些好奇,北齊的皇帝親來麼?
那麼,夏侯子衿對看他,是否會恨極?
他恨極的樣子,會是怎樣?
身後之人已經不再說話。
三人又往前走一段路,便已經可以瞧見御宿苑的影子了。明顯感到身旁的朝晨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我有點好笑,怎麼看她的樣子,仿佛顧卿恆是豺狼虎豹一般呢?
終于到了苑前,我扶著朝晨的手踏上台階,听得身後之人已經站住了腳步,繼而開口道︰「娘娘您走好,屬下就送您到這里。」
我愣了下,回頭道︰「今日之事,有勞顧侍衛了。」
這一次,他卻沒有低頭,而是,直直地瞧著我的眼楮。我看見,他的薄唇微動,似乎還想與我說什麼,我回了身,才要問,便听身後有人追出來的聲音,是那宮婢。
她大聲叫著︰「娘娘,您可算回來了!」
我轉身看了她一眼,便听顧卿恆道︰「娘娘,屬下先行告退。」語畢,未待我說話,他便已經轉身離去。
那宮婢已經跑下來,笑道︰「娘娘,奴婢遠遠地就瞧見您了!快些進去吧,外頭開始冷起來了。」
回眸瞧了一眼那抹匆匆離去的身影,搖搖頭,轉身進了御宿苑。
晚膳早已經準備,看起來也是熱過好幾遍了。都是很普通的菜式,這些,以往我還是桑府的時候,便是吃過多年的。
尋常的,家常便飯。
不知怎的,瞧著桌上的飯菜,我忽然很想此刻,他能坐在我的對面,與我一道用餐。
「娘娘怎麼還不吃?」朝晨見我不動筷子,皺眉問著。
我怔了下,隨口道︰「皇上用了晚膳麼?」
這話,自然不是問朝晨,她與我一起,定也是不知道的。那宮婢忙上前來道︰「娘娘您用吧。皇上和馬將軍他們一起吃了,不回來御宿苑了。皇上說,您累了,就先休息。」
方才還瞧見他們在白場上演練的,也知道時下是不可能回來。可,話依舊然不住要問。听宮婢說了出來,又覺得隱隱的,有些失望。
隨即,又自嘲一笑,進來上林苑的時候便知道,此番出來,不是與他游玩的。他有正事要辦,我是不必盼著他早回的。
晚上,獨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隔了會兒,听朝晨在外頭道︰「娘娘,可是換了地方,不習慣?」
原來我的動靜竟然這般大麼?連外頭的宮婢都听見了。
輕笑一聲道︰「沒事,本宮很快便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朝晨不再說話,可我听得出,她依舊守在我的門口,並未離去。我又道︰「朝晨,你下去吧。」
她這才緩緩應了聲,又是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下去了。
閉著眼楮躺了會兒,我還是睡不著。
腦子里,又想起白日里,他帶我去長埭巷後面的寺廟里的事情。
他還說,從今往後,再不許我提及蘇暮寒。
忍不住坐起身,那麼,我究竟該怎麼讓他瞧見我的真顏呢?突然把藥水洗去.他會如何?
呵,我真的不知道。
或許,怒得再也不理我。或許,饒過我。
只是,我不會忘記,宮里,還有著太妃一干人等。多少人等著抓我的把柄啊.我不能輕易去冒這個險。
「先生,呵……」
蘇暮寒可曾想到,當初他為我想出的保命的方法,如果卻成了我最頭疼的一件事了。
也許,它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听得外頭有人進來的腳步聲。好像已經有人的手推上門了,卻听夏侯子衿的聲音傳來︰「朕先不進去。」
而後,又有人跑進來,這回,是李公公的聲音︰「皇上,洗澡水都放好了,奴才伺候您沐浴。」
他輕「唔」了聲,隨即,腳步聲漸漸地遠去了。
我反正也睡不看,便起了身,推開了房門。外頭侍立于一旁的宮婢有些驚訝.忙低了頭道︰「娘娘怎的還未睡?可是奴婢吵醒了您?」
我搖頭,只問︰「什麼時辰了?」
她怔了下,才答道︰「回娘娘,現下已是戌時三刻了。」
居然這麼晚了?
「娘娘,您……」宮婢朝我看了一眼,欲說什麼,卻又緘了口。
我拉緊了衣衫,走出去道︰「皇上此刻在哪里?」
「在後面沐浴。」她的輕聲低低的。
我二話不說,便朝後面走去。
「娘娘……」宮婢追了上來,倒也沒有阻攔我,只將手中的燈籠提高了些。
其實,這小道上雖沒有燈籠,可,一側的長廊上是掛滿了的。這邊走著,光線並不昏暗,即使不打燈籠,也是瞧得清楚腳下的路的。
小道走到了盡頭,出了那道拱形的門,便瞧見兩處樓閣。
身旁的宮婢忙指了路道︰「娘娘,這邊走。」語畢,便提了燈籠上前。
我抬步跟上去,瞧見上面牌匾上刻著「萱居」二個瓖金大字。里頭,隱約有聲音傳出來。
我才走至門口,便見李公公急匆匆地出來,見了我,他似乎是怔了下,才低頭道︰「奴才見過娘娘。」
「皇上呢?」問了出來,才覺得有點傻。他必然是在里頭的。
李公公回身指指里面道︰「皇上在里頭沐浴,娘娘您先回吧。等皇上沐浴好了,自然就回去就寢了。」語畢,他朝我行了禮,便要往外頭走。
我有些不解,他不該在里頭伺候著麼?
便叫住他︰「公公要去哪里?」
他的腳步一滯,回身道︰「方才備水的人忘記在池中放八桃花瓣兒了,奴才去取。」說著,疾步朝前走去。
轉向一旁的宮婢道︰「取桃花瓣作甚?」
宮婢笑道︰「娘娘您不知麼?用桃花瓣兒泡澡可以緩解疼痛,皇上今日累了一日了,用桃花瓣泡一下,會舒服一些。」
是麼?我還真是頭一回听見。
想了想,又問︰「可是,現在有桃花開了麼?」
「嗯。」她點了頭,「桃花一般二月中旬才會盛開,不過這上林苑中有一處山谷,哪里的溫度較之其他地方高一些,所以這桃花啊很早便開了。」
听她的口氣,對這上林苑甚是熟悉,那麼,便不是夏侯子衿從宮里帶出來的宮婢了。隨口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宮婢愣了下,才回話道︰「奴婢晴禾。」
「晴禾。」念著,我輕笑,「好名字。」
晴禾忙低了頭道︰「娘娘謬贊了,是太後恩賜的名字。」
她的話,說得我一怔,太後?
仔細打量著面前之人,難道說,她是太後的人麼?
便問她︰「你是隨駕前來的,還是……」
「回娘娘,奴婢並未隨駕前來,奴婢一直在御宿苑內當差。雖然皇上和太後只每年來一兩趟,可這偌大的上林苑卻是從來不缺人的。她從容地回答著。
上林苑是皇家園林,自然不會缺了人留在這里。
不過她倒是從容,居然不掩飾她是太後之人的事情。
轉而,又想起臨行前一日太後把我叫去熙寧宮對我說的話來,每每,都覺得不可思議。
李公公終于提了一籃子的桃花瓣回來了,他走得可真快啊。朝我行了禮,欲進門,卻被晴禾擋住了,李公公豎起了眉毛,才要說話,便听晴禾笑道︰「公公.娘娘在呢,你還進去麼?」
李公公被她說得愣住了,繞是我,也呆住了。
晴禾一把奪過李公公手中的籃子,遞給我道︰「娘娘,既然您來了,不如您給皇上送進去。」
見我不伸手,她又道︰「娘娘,皇上累了一天了,身子正不舒服著,您還是快些進去吧。奴婢斗膽了。」她說著,將籃子塞進我的手中,而後,也不顧李公公撐回的雙目,拉看他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