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多熟悉的聲音啊,不過短短的幾日,每晚都讓我夢回縈繞。在耳畔,每每,卻又不敢叫出來,怕心痛啊。
「朝晨……」可是此刻,再也忍不住,顫聲喚出那個名字。
我以為,我再叫她,她永遠都不會听到了。我以為,我答應她的事情,沒有做到,我愧對了她。
「娘娘!」外頭之人跑進來,跪在我的面前,哭道,「奴婢沒有保護好娘娘.奴婢對不起您。」
我慌張掙開了夏侯子衿的懷抱,撲過去扶她,猛地感覺到她的手臂一縮,才想起,她身上,該是還有傷。不過,沒死就好啊,沒死就好。
她哭著,笑著。
抬手胡亂擦著眼淚,低聲道︰「奴婢每日見您傷心著,奴婢心里痛。可是您又努力地吃飯和睡覺,奴婢覺得比什麼都欣慰……」
狠狠一震,原來每日給我送飯的那個宮婢,是朝晨!居然是朝晨!
錯愕地看著她,原來,她一直在我的身邊,一直在。
無端地哽咽起來,原來,我從不曾,一個人。
夏侯子衿……
身後之人,給了我太多的驚喜。
他卻是伸手將我拉起,淡聲開口道︰「朝晨,去外頭守著。」
「是。」朝晨應了聲,飛快地爬起來出去。
我心下一驚,想叫住她,外頭,看樣子快要下雨了啊。握著我手腕的手微微收緊,听他的聲音傳來︰「一時半會兒還不會下雨,她出去守著,沒事。」
有些訝然地回眸瞧著男子的容顏,他真是了解我啊。
可是,看著看著,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倒是怔住了,瞧著我,半晌才問︰「都住冷宮了,你怎還笑得出。」
吸了吸鼻子,仰面瞧著他︰「皇上也知道這里是冷宮麼?那為何還來這麼晦氣的地方?」想起瑤妃帶來的宮婢,多害怕在這里多逗留一刻啊,恨不得馬上溜之大吉啊。
他笑著擁住我,開口道︰「朕答應你的,待張陵的事情解決,朕要給你賞賜。」
我一驚,忙道︰「可,張陵的事情,並沒有解決。」我的主意,中途殺出個姚行年。而千綠樸上的,又被瑤妃攪和了。說到底,這場戲,我們並沒有贏。
他低下頭看我,笑言︰「可是你要做的那部分,都已經做好。朕答應過的,絕不食言。至于其他……」臉上的笑意緩緩斂起,半晌,才低聲道,「那些都與你沒有關系。」
我知道,他定是想到了瑤妃,他不說,可是從他的臉上,我就看得出。
瑤妃在他的心里,還是有影響的,否則,他必不會這般。
既然朝晨是他的人,那麼這一次的事情,他已經知道得一覽無遺了。只是,此事若只是一般的妃嬪妒忌而陷害我的一出戲,他根本沒有必要如此。
想著,突然愈發地心驚,急急抓住他的手臂,開口道︰「皇上……」
他終于又輕笑一聲,低語著︰「還是你聰明,一想就知道了。這次皇都的兵力,姚行年勢在必得。朕與他兜兜轉轉了一圈,還是他計勝一籌。朕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瑤妃會與姚行年一起對付他。
是啊,我也想不到呢。
那麼,他以身犯險的辛苦,豈不是都白費了?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吸了口氣,道︰「皇上,也許,事情並不是這樣。此事,或許只是巧合,是不是?」我不覺得瑤妃像是那種不顧他生死的人,瑤妃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只有心里有他,才能去做那麼多瘋狂的事情,不是麼?
他微哼一聲道︰「呵,怕只怕,與姚行年聯手的,不是瑤妃。」
心頭震驚,看來,他與我還是想到了一起。不是瑤妃,那麼便是韓王。不,或者說,是北齊。
而瑤妃,不過是在這一場宮斗中,被人利用了。所以,我才說她傻。她只做她想做的,卻從不去想,此事能不能做。她以為她算計了我,卻不想,她也在這一走一留之間,也被人算計了。可憐的是,她還樂不思蜀,因為她以為,除掉了我。
突然想起青陽的那句「青陽是北齊人。」,是啊,我不能忽略了這個事實,所以,她做的那一切,更能讓我覺得合情合理。
那麼韓王呢?是否這一切,他也並不是完全不知情?怕是他唯一不知道的,是青陽與瑤妃,陷害了我。用我,引出顧卿恆,然後再幫姚行年奪回皇都的兵權!這是一招很嚴密的一箭雙雕啊。
只是,我想起韓王,渾身忍不住會顫抖起來。
想起夏侯子衿舉劍沖進他房里的那一刻,那場面仿佛,還歷歷在目。
抬眸瞧著他,低聲問︰「那日在驛館,皇上沖進去的時候,若是沒有人攔著,皇上的這場戲,又該如何唱下去。」難道他真的要將計就計將韓王殺了麼?
不管他是裝作氣憤自己的妃子與韓王有染也好,還是裝作一時失手也好,都不可避免會引起兩國的戰爭。我不相信,他會有那麼傻。
他嗤笑一聲道︰「朕本來就不想殺他,朕只不過是想趁機,一睹那面具下的容顏。」
我只覺得一驚,他要看韓王的臉作何?繼而,又想起那時候,他問我,是否見了韓王的臉,我否認了。回想起揭開他面具的一剎那,如傳言中的那樣,那是一副驚世的絕美容顏。僅此,而已。
「皇上要看他的臉作何?」忐忑地問著。
他卻是不回答,只嘆息道︰「只可惜了,朕的劍尖還未觸及,就被青陽的劍挑開了。」
他的話,又今我想起那日從韓王的房間傳出的打斗聲,還有他被青陽震出來的那一幕。心頭狠狠地吃驚,忙拉住他問︰「皇上的傷如何?」
他搖頭道︰「朕沒事。」
是麼?
仔細看著他,他的神色帶著些許倦意。我知道,當日青陽若是真的以為他要殺韓王,出手定是不會輕的。只是,他不說,我也不會追問。
俯身,抱住他的身子。
繼而,又想起他背上曾挨過一刀,雖然過去好幾日了,傷口定然已經結痴,可是我還是要忍不住去刻意地避開。想了想,低聲問︰「如今御林軍的統領是誰?」問出來的時候,自己都想笑了。
後宮不得干政啊,我都干了多少次了?而且,我與他一起,仿佛是永遠離不了這樣的話題。可是我並不覺得累贅,我反而很喜歡,因為我想,幫他分擔。
「蔡恆。」他的聲音淡淡的。
他不說,我亦是知道,那絕對是姚行年的人。
「那,張陵夫婦呢?」
他輕笑︰「如你所願,發配邊疆了。」
看來太後還是給了姚行年這個面子的。想了想,我開口道︰「皇上,姚將軍既然在那當口上還想保張陵,而不是一開始就將蔡恆推出來,或許,那蔡恆並沒有如張陵般對他忠心。」
他贊許地看我一眼,點頭道︰「此事朕早就想過了,所以,才將計就計,要顧卿恆暗中去幫朕拉攏他。」
心頭一震,隨即淺笑道︰「那麼,皇上給卿恆的罪名,又是什麼?」一切的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啊。
他沉了臉色,一本正經地道︰「玩忽職守,朕降了他的職,直接降為御林軍侍衛。」
如此不動聲色的一招,卻可以讓顧卿恆最大限度地接近蔡恆。夏侯子衿,看來他真是盤算了好久了。
而我,卻又突然想起姚行年來,開口問道︰「姚將軍回滄州了麼?」
他卻是搖頭︰「沒有,南山刺客一事還未曾解決。他暫時不會回去。」
我倒是奇怪了,雖然一開始姚行年主動要查,那是懷疑姚振元的死與那些刺客有關。可後來,應該知道,姚振元死于舒景程之手,他何以還對看事如此上心?我忽然又想起那一日,姚淑妃出手將我和韓王打落南山的情形。如果說姚行年真的與北齊有聯系,想來姚淑妃也是不知情的。否則她害我也罷了,是不會動韓王的。
微微一震,姚行年根本不是因為那刺客的事情,他只是借口留在皇都不回去也許是因為,對蔡恆他也還不放心,還想,再「教導教導」吧?
我瞧著他,開口道︰「皇上,他是故意請纓徹查此事的。」只要查不出來,他便可留在皇都的時間久一點。
他冷了聲音道︰「朕何嘗不知他是故意的?所以,朕一直在找人,看看誰能背了這個黑鍋。」
我吃了一驚,他說,背黑鍋。
那麼,南山的刺客……與他有關?想到此,心不免瘋狂亂跳起來。不!不!隨即又否定我的想法,如果真的與他有關,又如何解釋那些處處爭對他的箭矢?如何解釋他背上的傷?
只是,如果與他毫無關系,又如何解釋他方才的話?
思忖了良久,才開口︰「南山刺客一事,我也是想了許久,終是沒個頭緒。」那時候,該懷疑的人,都懷疑過了,原來以為是顯王,可照晉王的話看,又不是。
悄然看向面前的男子,他的嘴角微笑,朝我道︰「你自然沒有頭緒,只因那當中,有朕的人。」
終是錯愕了,原來真的,與他有關。那麼,為何……
他瞧出了我的不解,又道︰「朕原本只是想試探一個人,卻不想,那日真的混入了刺客。所以,目標變成了朕。呵,想那姚行年再查,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如此,姚行年定是查不出來了!想來當日他要晉王查的,確確實實是那些要刺殺他的刺客吧?
我也是萬萬想不到,當日的刺客,居然有兩隊。呵,都是蒙面的黑衣人,又哪里真的分得清楚啊!想來,在那箭矢飛向他的時候,他也已經意識到了。可,他說,要試探一個人……
吃驚地開口︰「皇上要試探……韓王?」
只因,他對韓王做的事情,太多了。先是上林苑狩獵場里,要我對韓王放出一箭,他明明知道我射不中,還要我射。那時候,他以為,我認識韓王。而在南山那一次……
我知道了!
慢慢地回想起當日的情景,突然遇刺,那混亂不堪的場面上,所有能動手的人,都動手了。現場卻只兩人不出手,一個是夏侯子衿,而另一個,是韓王!
當日我就覺得奇怪,可我一直以為,是青陽功夫太好,用不著他出手。再者,他身上有傷,所以動不得武。卻原來,根本不是。
他不動手,或許只是因為,他根本不會武功!
是啊,那日他舍身救我,讓我疏忽了。如果一個會功夫的人,在落崖的時候,他應該會有本能的反應。就算身上的傷再重,他也該作出本能的反應。可是,他沒有,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他只是叫了——「青陽」。
不知為何,如此想著,心下突然緊張起來,很緊張很緊張。
誰能想到,驍勇善戰的韓王,根本不會武?呵,這話說出去,怕是誰都不會相信。繞是我現在,還是不太相信。也許,是我們都弄錯了,也許,是他身上的傷實在太重。
可是,這樣的也許,太牽強了。
夏侯子衿遲疑了下,終是點頭。隔了會兒,才听他道︰「如果他不是韓王,朕……又無法解釋。」他兀自搖頭,瞧著我道,「罷了,他都回北齊了。」
我緘默,他不可能不是韓王,他帶來的人,確實都是北齊的人,無論是侍衛,還是宮人。至于後面的,夏侯子衿都無法解釋,我也是想不通。
我才想起,晚涼說過的,等北齊的人回去,他們也會離開了,便問︰「晉王回封地了麼?」
「嗯。」他輕輕應著,「北齊的人走的第二日,他和顯王都請辭了。」
這一次,若不是中途出現這樣的差錯,他們應該早就回封地了才是。
那麼晚涼,也跟著晉王走了。呵,怕是她走的時候,還以為我被打入了冷宮,我不知道她該是怎樣的傷心啊。只是此事,又不能告訴她。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卻是都沉默了。
此刻,外頭的風聲愈發地大了,卻真的還不曾下雨。我也知,這樣的雨,一旦下起來,定是雷電交加。只是,此刻有他在身邊,我並不害怕。
抬手,緩緩撫上他的臉頰,發現他清瘦了不少,心里難過,卻是要笑著問︰「皇上累麼?」
他似是走了神,听我問他,才蹙眉道︰「累啊,朕很累。這次母後要朕將生辰辦得隆重一些,自然也是為了趁機探听各方的勢力。可是朕發覺,愈發地困難了。」
他不說,我也知道。
朝中各勢力蠢蠢欲動,外頭,還有別國虎視眈眈。什麼友好邦交,稍一不慎,什麼承諾都能頃刻間踏在馬蹄之下。
單是我遇見沅貞皇後那兩次便可知,南詔非但與大宣扯上了關系,還與北齊有了交集。天朝雖然國力強盛,可,倘若他們聯手起兵,也是抵擋不住的。
只要有借口,只缺一個借口。
手,緩緩地往下,貼與他的胸膛。他也是睿智的人,他的胸膛需要容納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所以,他才是一個好君王。這一點,我從來,不質疑。
可是,我心疼他。
所有人,都只瞧見了他的高高在上。可我瞧見了,他的脆弱。我喜歡……他的孩子氣。
我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是夏侯子衿。所以我不能,讓他失去他原來的樣子,我想要盡我的努力,保護他。
他的人,他的江山。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原來我進宮的目的,已經變得那樣純粹。
低低地開口︰「皇上,南詔與大宣和北齊都有接觸。」我想,我知道的事情,他未必不知道。可是,我還是想說,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危險的消息。
他似乎怔住了,半晌才笑言︰「誰告訴你,南詔和大宣有關系?」
我有些訝然,皺眉道︰「我瞧見了,在上御宿苑前面的林子里,宣皇和沅貞皇後私下見過面。」
他淡笑著︰「此事可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朕好奇,你既然瞧見了那麼有趣的一幕,如何不說出來?」
我倒是吃驚,不是我想的那樣?我想的,是私情。不是麼?
那麼,夏侯子衿又是如何知道的?
搖搖頭,這些不去想,不是就好。開口道︰「因為當日宣皇瞧見了我與舒景程見面,我們互相約定,不對外透露。只是今非昔比,所以我才要告訴皇上。既然皇上說不是我想的那樣,那麼,是為何?」
「宣皇要查一些事。」至于什麼事,他卻不再說。可直覺告訴我,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不說,我亦不問。
可,從他的話里,我不難听得出,南詔不可能與打大宣有關系。如此,我也便放心了。
我不管大宣站在哪一邊,只要不與他們聯手與天朝為敵,便是我最大的欣慰隔了會兒,听他微微嘆息一聲,靠過來,下顎抵在我的頭上。我早已經感覺出了他的疲憊,握住他的手,小聲道︰「皇上還撐得住麼?」
那時候,晉王說,我不在夏侯子衿的身邊,他才是最辛苦的。可是如今,他還是要孤軍奮戰。我真的不忍心。
他卻不答,只道︰「你可知朕為何如此對你?」
微微怔住,為何如此對我?
他從來,不踫我。
現在,又將是打入冷宮。
還隔了這麼久才來看我,一直讓我以為我的宮婢因為我的事情,被折磨致死握著他的手越來越緊,腦海里閃過那麼多那麼多,他的理由。喉頭難過,哽咽著點頭。
我知,我知……
我當然,知道。
他做的這一切,無非是不想讓我成為眾矢之的。什麼拂希,什麼瑤妃,那都是假的,到頭來,他最在乎的人,是我,是桑梓。
將臉貼在他的胸口,緊緊地抱住他的身子,忍不住嗚咽出聲。我想,我這輩子最多的眼淚,便在今夜,全灑了。讓我也,放縱一次,只一次。
他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釋然地開口︰「只要你知道,朕,永遠撐得住。
我忍不住哭道︰「皇上為何要將我打入冷官,不過是私自出宮而已,您完全可以削了我的封號,隨便將我丟在哪個角落里,那麼我依然可以為皇上出謀劃策,不是麼?」總好過他現在一個人。
一個人……
我好像又仿佛,瞧見了當初的那個孤獨的他。表面上,強悍得刀槍不入,可是內心那一片無邊無際的孤獨,總讓我覺得疼……
他卻笑道︰「不入冷宮,誰都不會放過你。當初朕封你為檀妃,是為了讓你活下去。這一次,也是一樣。阿梓。」他嘆一聲,看看我道,「一定要好好活著,朕無法再承受第二次……」
他說第二次,可我依然清楚,那第一次,是拂希。五年前的那個拂希,他心里,美好的拂希。
「皇上,瑤妃她……」
「朕知道。」他示意我不必往下說,我瞧見,他的眸中一痛,而他已經,猝然閉了眼,淺聲道,「她恨朕。」
可她依然愛著。
「當初的誓言太完美,只是現在,朕無法為她做到六宮無妃。這一點,你明白,她卻不能。說到底,終是朕愧對了她。」
「皇上……」
「朕難受……」他狠狠地蹙眉。
我只覺得心頭鈍痛,他說的一切,我都懂。他的感覺,我也理解。
他愛了她那麼多年,不,現在都還愛著。在瞧見她活著回來的一剎那,他該是多麼多麼的高興。因為他以為終于可以彌補以往虧欠她的一切。
只是他卻沒想到,如今的拂希,已經不是那個單純美好的拂希了……
「朕想好好地對她,哪怕寵她一輩子。」他緩聲說著,卻讓我听出了痛。
緊緊地抱住他,我知道,在瑤妃面前,他永遠狠不下心來。他現在,依然愛著,只是那份愛,是已經逝去的愛了。他心里明白,卻不願去承認。
我亦不會,逼迫他去承認去看清。
那時候是疼痛與無奈,只有他最清楚。能為了她放棄世子之位啊,那該是如何的慘痛?不是我如今三言兩語便能深深理解的。
而讓他最痛的,是人雖在,情卻逝了。
只可惜,瑤妃不理解。
她仰仗著他對她的愧疚與憐憫歸來,甚至肆無忌憚地做著她想做的事,卻不知,如今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
他嘆息著︰「可是她不明白,一直不明白。是啊,朕負了她。」
「不。」伸手捂住他的嘴,我搖頭,「皇上沒有負了她,從來沒有。」不管是五年前以世子之位相逼,還是如今忤逆了太後的意思,把原本要賜婚給晉王的王妃留下做了自己的妃子。他都從來沒有,負過她。
他抬手拂開我的手,低語著︰「她與朕青梅竹馬,從小朕就寵她愛她,她要什麼,朕都可以給她。所有人都說,朕與她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朕甚至為了她,曾連世子之位都不要了。私奔,朕都願意。」
我一言不發地听著,這是他第一次,在我的面前提及他與拂希的過往。一字一句,皆是他親口說出來,我覺得疼,心疼。想起那次兩位王爺剛回宮,家宴過後,他說起拂希,卻只一句「不提她」。那時候,是無奈,而今日,卻是掩面的痛了。
世子之位,私奔。
驕傲如他,這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他對拂搖的感情,毫無疑問,自然是愛。
「母後為了拆散我們,用計將她嫁去北齊。朕知道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之後了,她走的時候,朕還以為,是要準備我們的婚事。她也開心著,可誰知道……」他忽然緘了口,卻刻意將目光轉向一邊,刻意不看我。
可是我听出來了,那時候的他,該是多麼絕望。
抱著他,听著他隱忍的呼吸聲,半晌,才听他又開了口,卻是問我︰「你覺得朕那時候,是何種感受?」我一怔,他卻不待我回答,徑直道,「朕難過得想殺人!恨不得沖到北齊去殺了北齊的皇帝!殺了那將她害死的人!」
「皇上!」我害怕地抱緊了他。
他突然自嘲地笑起來︰「朕以為朕愛她愛到了骨子里,可,直到南山那一次,朕眼睜睜地看著你跌下山去的一剎那,朕的胸口仿佛一下子缺失了什麼東西。朕居然,恨不得殺了自己……」
終于,狠狠地震住!
朕以為朕愛她愛到了骨子里。
朕以為朕愛她愛到了骨子里……
呵,如果我現在還听不出他話里的意思,那我可真真愚蠢之極了!
他的呼吸聲沉沉的,而外頭,終于下起大雨來。
嘩嘩的聲音一陣猛過一陣。
除了雨聲,一切都安靜得很,並沒有我原先以為的那樣,會打雷。只是雨一味的大。
這一場雨,下得暢快淋灕。
而我忽然覺得,什麼都釋然了。就像夏侯子衿說的,只要我知道,他永遠撐得住。而我,如今明白他的心意,那麼我還在乎什麼呢?縱然他一如既往地疼惜瑤妃,我也不在乎。
我終于可以肯定地知道,他為何賜我「檀」字。檀木,是生命力極強的物種,他只是希望,我能像檀木一樣,在弱肉強食的後宮之中,好好地活著。它亦有珍惜的意思,夏侯子衿他,珍視我。
「听聞你沒事,朕多高興啊,早早地去景泰宮等著你。可是你居然不回宮,先去了驛館,為了韓王。」他咬著牙說著。
可是我卻高興了,這樣才像他,不是麼?
吃醋不等于不信任,他是因為在乎,才會這樣。
我愈發地為那次的小心眼兒愧疚起來,伏在他的懷里,低聲道︰「那皇上可知道,我不回,是因為您。我以為皇上不在乎,所以我生氣了。」最後那句話,突然變得很小聲很小聲,仿佛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害羞。
他終于笑了︰「隔日你來天胤宮的時候,朕便知道了。朕下了決心,決定信你。」
心頭一震,他說決定信我,所以這次的事情,縱然沒有顧卿恆事先告訴他令牌的事,他也說,不懷疑。可我卻還有事情瞞著他啊。
仰起頭,鼓起勇氣道︰「皇上還記得,方才說,因為張陵的事情要賞賜我麼?」
他怔了下,點頭道︰「記得,朕還說,你要什麼,朕都答應你。」
從他的懷里出來,瞧見他的眸中一片訝然,我深吸了口氣道︰「我要皇上不生氣,您只需答應我,不生氣。」起了身,回頭的時候,才想起,茶壺里已經沒有水了。
外頭的雨聲還是很大很大,屋檐上流下的水,宛若瀑布。
呵,今日,多好的時機啊。連老天都在幫我。
我想了想,起身出到門外,用帕子接了水,遲疑了下,終是將臉上的藥水盡數洗去。冰冰涼的感覺,心里忐忑著,卻又溫暖著。我想了多少次,如何在他的面前洗去藥水,卻從來不曾想過,居然會這般,簡單容易。
回身,緩緩地,走向他。
行至桌邊的時候,取了一旁的火折子,欲將燈點亮。方才的月光還好,如今下了雨,屋子里只剩下朦朧的一片了,怕是他現在這樣,瞧不清楚。
他卻突然道︰「阿梓,不必點了。」
我吃了一驚,慌忙看向他,卻見他不知何時已經行至我的身邊,將我圈入懷中,低聲道︰「朕知道。」
指尖一顫,那火折子「啪」的一聲,掉落在桌上。顫聲問他︰「皇上何時知道的?」
他輕籠︰「那一夜,朕過景泰宮去,你沒涂藥水,朕不小心,瞧見了。」
我一震,月兌口道︰「可是皇上說,那夜您沒點燈,還狠狠地在桌腳上撞了。
他依舊笑著︰「是啊,真撞了。撞了,才點的燈。」他頓了下,又道,「朕早就有所懷疑,因為朝晨說,你梳洗的時候,從來不要人伺候。」
是啊,朝晨是他的人,這樣的細節,他必然是知道的。
「還有姚振元遇刺的那一次,朕秘密處死的那一批御林軍侍衛,他們都說,姚振元臨死前見了一個女子。朕了解姚振元,不是美人,他根本看不入眼。更別提,會耐著性子停下來和你講條件。」他的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
可是,我依然覺得驚愕︰「那皇上為何不揭穿我?那日,您還說,如果我再騙您,您會恨我……」
他俯來,將臉埋入我的頸項,笑言︰「朕都對你掏心掏肺了,你若是還打算繼續瞞著,朕自然會恨你。況且,朕不是給了你機會麼?否則,何以要說,待張陵的事情解決,朕好好賞你。朕還特地說,隨便你要什麼,朕都給你。」
怔住了,原來,他早就盤算好了。他連退路,都給我想好了。就等著我,趁此機會,向他坦白。我從來不知,原來他對我,這般上心。
心下一動,萬一,我依舊不坦白,他會如何?
呵,咬著牙,如果真是那樣,那麼,我也不值得他愛了,不是麼?
心頭微微的疼痛,小聲問︰「皇上不問我為何麼?」
他卻是道︰「朕,此刻不問。」
深吸了口氣,回身,踮起腳尖,吻住他的唇,我開口道︰「原來我根本不必擔心皇上,因為您才是最老謀深算的那一個!」
他淺笑著回吻過來,一面咬牙切齒地說著︰「不許再對朕用敬語!」
我笑著︰「可我習慣了。」
他已經將我抱起,大步走向床邊,低頭瞧著我道︰「那就改。」
輕輕將我放在床上,他喘了幾口氣,卻並不俯身。我感覺得出,他握著我的手已經微微顫抖,甚至是那炙熱的味道,早已經在空氣里蔓延。
他,還在隱忍什麼呢?
我用力將他的身子拉低,在他的耳畔開口︰「我記得那時候皇上說過,孩子于你,一種是責任,一種是期待。皇上,賜我們一個孩子吧。」我願意,為他生一個孩子,真的願意。
明顯感覺到他的身子微顫,垂眉問我︰「你真的願意?」
點頭,狠狠地點頭。
我愛他啊,為何不願意?
他的呼吸漸漸地急促起來,身子也越來越燙了。我抱住他,笨拙地吻上他的耳垂。只覺得他渾身一顫,猛地俯來吻向我的頸項。
他吻得很溫柔,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從我的腳心一直蔓延而上,舒服得,讓我心悸。
我忍不住申吟出聲,雙手緊緊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喘著氣開口︰「阿梓,朕今日要了你,怕是日後,你會恨朕。」
他的話,說得我一驚,可是隨即,我又拼命地搖頭,咬著牙道︰「不會,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恨你。決不。」他怎麼會說這樣奇怪的話呢?
我怎麼會恨他?縱然他出了冷宮的宮門,再去三宮六院雨露均施,我也,不會恨啊。因為我明白,這是一個帝王的責任。
我愛上了他,便不會去奢求那一份不可求的感情。
我是桑梓,不是瑤妃。
我愛他,心疼他,我可以為了他去斗,也可以為了他收起一片荊棘,我又如何還會去,恨他?
我想,如果我娘真的是愛上了我爹。那麼如今的我,可以深深地體會到她當年所做的一切。哪怕再傻,那都只是因為她愛了。哪怕我爹再不濟,那都是她愛上的男人。所以,即使付出一切,她都在所不惜。
瞧見,他的眸中,全是痛。
看得我也好心疼。
緊緊地抱著我,吻著我,他依舊問著︰「若是哪天朕不在你身邊了,你也不恨朕?」
「皇上……」我訝然,為何他的話,讓我覺得害怕。雙手捧住他的臉,我急聲道,「我不是一個人,因為有你。你也不是一個人,因為我會和你一起並肩作戰。」
「阿梓。」他痛心地喚我,艱難出笑,「謝謝你。」
這是他第二次,說謝謝我。
可是為何,我的眼淚止不住要流下來。、
這一句「謝謝」,甚至比一句「我愛你」都來得沉重。好奇怪啊,為何我會有這樣的感覺?
我忍不住戰栗起來,而他的身子,愈發地滾燙。顫抖著,伸手,替他解開龍袍。而後,是褻衣。指月復,掠過他精壯的胸膛,感覺出了,那一片涔涔的汗。
他的手,終是不由自主地探過來,扯住我的衣衫,呼吸急促著,他卻還是要說︰「日後,依舊涂著藥水。欺君之罪,朕保不了你。」
好,好,我點著頭。
如果他都知道了,涂著藥水又如何?就算涂一輩子又如何?我照樣涂得,心安理得。
「嗯。」他悶哼一聲,揚手扯掉了我身上的衣衫,二人的身子,終是緊緊地貼在一起。他的小月復真燙啊,讓我的呼吸都不自覺地沉重起來。感覺他用膝蓋分開了我的腿,我只覺得一陣心悸,可是今晚,我不躲。猶記得那一日,在上林苑,他強行將我按住,想要了我。可我卻出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呵,如今想起來,真和做夢一樣啊。而如今的我,卻是渴望他要我……
他用力抱住我,顫聲道︰「朕今日,在做不理智的事……」听得出,他很難受,他依舊在拼命地隱忍著什麼。
可他再隱忍,也是個男人。
我刻意不去想他說的那些話,因為每一句,都讓我覺得害怕。
「皇上……」我魅聲喚他。
他咬著牙,終是深深地吻住了我。
卻在這時,听得外頭有人大步跑進來的聲音,我只覺得心頭一顫。這里可是冷宮啊,現在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朝晨呢?她不是在外頭守著麼?
他也明顯感覺到了外頭的異樣。
來人跑至門口,卻不進來,只急聲道︰「皇上,裕太妃突然去了瑤華宮,此刻正在瑤華宮里鬧事,據說還……還抓破了瑤妃娘娘的臉。」
听出來了,是李公公的聲音。
我只覺得心頭一震,裕太妃和瑤妃……
那麼這樣的局面,夏侯子衿不出面都不行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在天胤宮,不是麼?
身上之人微微沉了臉,迅速地起身。我遲疑了下,忙爬起來,替他穿上衣服。他深深地吸著氣,我瞧見,他的臉真紅啊。忍不住伸手撫上去,他卻是渾身一顫,忙拉住我的手,低沉了聲音道︰「阿梓,別鬧。」
不知為何,听見他這話,我卻想笑了。
「朕不能每晚來探你,朕把朝晨留給你。」他邊說著,邊起了身,卻又回身,拉過被子,裹住我的身子。深深地瞧了我一眼,轉身出去。
門開的一瞬間,我瞧見,外面,還是好大的雨。
我愈發覺得奇怪,這樣的天氣,裕太妃如何會好端端地,跑去瑤妃的瑤華宮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