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香在女乃娘家里住了十來天,她的養父和養母便來接她了。而且,她的養母承諾︰「只要她願意,她可以按自己的意識安排自己的事,我再也不會打她了」,而且,她的養母還說︰「打你也完全是為你好啊,你還年輕,有些事情你不懂。」這時,在給何香收拾東西的女乃娘也幫腔道︰
「你啊,真的不要不識好歹,你進去了也要听你大伯的,他是你自己家里的人,他不會害你的。你只要好好的听話,將來你出嫁,我們都會讓你熱熱鬧鬧地嫁過去。再說了,人家劉支書家里有哪件配你不上的?人家劉支書在地方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听說劉支書的兒子,叫什麼來著?唉,你看我這記性!」她說著,在自己的大腦上狠狠地打了一下。「實在記得很清楚的一個名字一下就忘記了。」何支書記得他不願說,何香記得而她恨這個名字。何香的養母也在絞盡腦計想不起來。這時,何支書站了起來,對何香的女乃娘說︰「大嫂,我們也該走了。何香,走吧。」于是,何支書提了何香的行李就往外面走,何香也緊跟著出門,何香的養母也迫不及待地追了出來。
何香回到養父家里,覺得仍是昨天自己的家。她出去了幾天,只是覺得家里更亂更髒。她便什麼話也不說,進屋便開始忙碌起來。她天真地認為,她的行為很可能能夠感化她的養母。因為她清楚地記得養母的一句話︰「你可以按自己的意識安排自己的事。」是的,她每時每刻都在想著李秋生,牽掛著李秋生。也許,經過這樣一次折騰,她的養母會改變對她的態度。而她唯一的辦法就是用行動來感化她。
剛回來的第一天,她的養母並沒有對她說什麼。第二天也是一樣。她也只是默默地做事。但她並不知道,這表面的平靜只是暫時的。到第三天,周正山就到了何香家。何香真的討厭見到他。但是,他畢竟是自己的大伯,怎麼說也不可能對他太無禮。于是當周正山笑著面對她時,她也只能笑臉相對。
「何香,你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周正山皮笑肉不笑地對何香說,同時他便在一條板凳上坐下。何香的養母也從房間里出來了。而且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
「噢,你大伯下來了?好幾天沒來了,電站忙不贏吧?」周正山「嘿嘿」的笑著︰
「是啊,什麼事都要我一個人操心。」說著,他又轉向何香。
「何香,我知道你不喜歡大伯,但大伯有些話還是要說。你還年輕,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其實,大伯只想你今後過得好。我跟你說,你要嫁給李秋生是錯誤的,他這個人不務正業,人又懶,不是大伯說他,你也親眼見了的。他每天不管上班與下班,都是捧著一本書。你說他愛學習嗎?可是他考了幾次大學都考不上。其實,他就是懶的表現。我們電站那麼多人有哪個跟他一樣那樣懶的?」這時候的周正山,因為昨天收到了李秋生寄給他的信,氣得當時肺都要炸了。他是絕對不能讓何香嫁給他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走到一起,如果是那樣,那將是他的恥辱。再說,他已經信誓旦旦對劉自華承諾要促成他和何香的事,他也不能丟了自己的臉啊。他知道,現在李秋生已經不在何香身邊了,時間長了,何香也會把李秋生忘了的,只要假以時日。
何香從回家的氣氛感覺到,她和李秋生的婚姻看來要經過艱難的抗爭才能得到。她知道,她和李秋生的婚姻已經被無數層網裹住。要想沖破這層層阻擋,那將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但她知道,無論自己將要任何代價,她都是不會退縮的。因為她的心里已容不下任何人。即使自己去死,她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初衷。她把周正山和她女乃娘的話都當作耳旁風,她總是一言不發,冷冷地听著他們去說。他也知道,現在去反抗是根本沒有意義的。她知道沒有人懂得她的心思。也沒有人明白她堅強的內心。外面的萬物都已開始蕭條。看來,她的心也應該冬眠了。她感到痛苦,也感到孤獨和寂寞。而她只能在這痛苦和寂寞中堅守自己的防線。她借故做事,離開了周正山。她真的不想听他的說教。她默默地掃著地,默默地洗著碗,默默地剁著豬草也默默地承受著內心的苦痛。她真想大哭一場,在一個無人的地方。或許她願意隱藏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沒有人來打擾她的生活,她更希望李秋生能給自己來一封信,讓他知道他的去處,她也想遠走高飛,去和他生活在一起。她有時在心里怨恨他,他為什麼不給自己來信,他是不是把我給忘了?她在心里吶喊︰
「秋生啊,你在哪里,你為什麼一去不復返?你難道不知道我的處境有多苦嗎?你難道就這樣忍心將我丟下嗎?你難道不知道我多麼愛你嗎?」她感覺真是度日如年啊。當她看到周正山終于走了,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何香的頭腦中總是不斷浮現李秋生的容貌,他和她一起上山挖土種黃豆的身影。抱著小妹那單純憨實的笑容。和自己在燈下的竊竊私語。還有那雙閃著智慧的光芒和剛毅的眼神。令她是那樣的刻骨銘心、魂牽夢繞。可是,這世界為什麼就不能容下我們的愛呢?為什麼將所有的苦難和不幸都降臨到我的頭上?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她問蒼天,可是蒼天不語。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當她去放牛,走進屋對面那一片樹林,她靠在一棵大樹上,她看到四處無人,只有深林之中有牛的鈴鐺聲。這時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種種苦處,她想起和李秋生天各一方,自己的命運和前途是那樣的迷茫,她不禁失聲痛哭起來。由于她是這樣一個絕美的女子,而她的哭聲又那樣的十分的悲切,仿佛林中的鳥兒也不忍聆听。它們便紛紛的飛離這片樹林,落葉也在紛紛飄零,呼啦啦的大風,將樹林所有的落葉刮了起來,頓時,天地間一片昏暗。樹林中發出的嗚嗚聲,伴隨著何香淒淒切切的悲鳴,真是悲天慟地。這時,只見一個白須飄飄的老者,來到何香面前。何香驚詫地望著老者︰「您是誰?」
「孩子,我是誰不要緊,但是,你這樣悲苦我也心痛。我希望能為你做點什麼。」何香搖了搖頭,對老者說︰「您走吧,謝謝您的關心,我沒事的。」這時,老者從身上掏出一個用紅布紅線繡的小包放到何香手里︰「孩子,你如果危難之時,就拿出這個包來喊三聲︰
「老者救我。它會靈驗的。」說完,老者轉身,向深林深處走去,不一會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何香看得目瞪口呆。何香明白,這個老者是有些來頭的,她便將荷包放在貼心的口袋里。
過了幾天,周正山又來到何香家。她害怕听他的說教,當看到他的背影,何香就躲進了房間里。何支書到鄉政府開會去了。周正山和她的母親在里屋嘀嘀咕咕說了大半夜。第二天,吃過早飯,當屋里只有何香和她母親的時候,她母親便對何香說︰「何香,我知道你心里還想著李秋生,但是,他這麼長時間了,連信都沒有給你來過一封,她肯定已經變心了。再說,他那個人也不務正業,你今後跟了他也沒有什麼好處,你要相信媽是不會害你的,劉支書說了,只要你嫁過去,他願意出五千塊錢的彩禮,你想一想,現在哪個能一把拿出五千塊錢?你準備準備,娘也給你做了一套新衣,我們也商量好了,明天是一個好日子,你和劉自華把婚訂了。」此時,何香的心里好苦啊!她抬起頭,準備反抗,但她知道,自己怎麼說也是沒有用的,她現在只能听任母親他們的擺布,她想,到時候自己再想辦法。于是,她便默默地垂下頭,走到碗櫃前,開始洗碗。她的母親以為她默認了,便高高興興地帶著小妹去了電站。
等她母親一走,何香便跑到房間里,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來。她不停地呼喊︰「秋生啊秋生,你在哪里啊,你要來救我啊,我該怎麼辦啊?難道我真的只能去死?難道我真的走投無路?你為什麼一去不復返啊?而且杳無音信。你不來救我,我還能指望誰啊?」這時的何香,很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她起來在屋里到處看了看,她希望找到一瓶農藥,可是,翻遍所有角落,都沒有找到農藥。她也想到了上吊,可是,她害怕自己死後的慘狀,她特別不甘心就這樣離開秋生,想到秋生,她真的痛不欲生。她不知道,其實,其實給她來過幾封信,可是都被她的母親收到燒毀了,可她心里記恨著李秋生,她認為他應該來救自己。
第二天,周正山早早就到了何香家,何支書沒有回來,何香的母親給他捎去了信,本來,昨天就散會了,可是他沒有回來。他們都揣不透他的心思。他們也不想等他了。何香的母親也刻意地打扮了自己。她穿著花格襯衫,花綿綢褲,頭上還扎著一枝花。可是,何香今天太陽出來了都還沒有起床。她的母親終于將她喊了起來,但她顯得形容慵懶憔悴,有氣無力。她洗過臉,便听任她的母親將她打扮。磨蹭了半天,他們終于出發了。
那天,陰雲氤氳,蕭蕭寒風猛烈地吹得山林嗚嗚地怪叫,如海嘯般一陣一陣掠過大地,如果一個人走在這大山之中,听來真有些毛骨悚然。但此時的何香,也感覺身上一陣陣發毛。抬眼望去,山頭坡嶺顯得蒼涼頹敗。曾經葉草叢生的山頭,現在是光禿禿的,山外的田野也是蒼黃荒涼一片。何香似行尸走肉一般和周正山與她母親一行,在這大山之中穿行,向著劉自華家里走去。何香一面走,一面注意著周圍的環境,她希望選一處陡峭的懸崖跳下去,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她不想這麼苟延殘喘的活著。可是,她的心里仍然有一個聲音在對她呼喚,那就是李秋生的聲音︰「何香,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為我,為你自己。」那聲音是那樣的真切那樣的實實在在,仿佛就來自她的身邊。她關注周邊所有的景物,但樹林中只有野獸的怪叫和鳥兒的嘀鳴。但她仍幻想著秋生突然從山林中跑出來,拉著自己的手往深林中逃奔而去。她多麼想和秋生一起在這與世隔絕的深林中生活啊,她已經厭倦了這人世間的爾訛我詐,冷酷無情。或許,她也希望就永遠這樣走下去,沒有歸宿地。但她母親不斷在後面催促︰「快走,你這樣慢騰騰的,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到家啊?」何香沒有意識、沒有思想,只是茫然地提起腳步。也不知翻過了幾道山梁。然而,路途的距離永遠都是有限的。不到中午,他們就已經看到劉自華的家了。而且,屋的前面路上,站了很多人在眺望。到得屋門口。劉支書春風滿面地從家里迎了出來。他興奮地牽著周正山和何香母親的手︰「終于把你們盼來了,你們辛苦了。」他們把何香讓在前面,向屋里走去。屋里很熱鬧地播放著錄音機。當何香他們走進堂屋,便有人將他們引進客廳。客廳里擺放著紅漆家具,一張紅漆書案上擺著錄音機,還有一部黑白電視機。這時,高大結實的劉自華洋洋自得地出來散煙。同時,一雙狼似的眼楮,呆呆地望著何香。何香避開他的視線,通過打開的門,望向一條小河。清澈的小河里,水流急速地奔涌向前,何香在想,這水是流到了秋生生活的地方嗎?秋生,當你看到這條河流,你會想起我嗎?秋生,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背叛你,哪怕我去死,我都會捍衛我對你的真誠。當何香看到她的母親對劉自華那樣親熱,而且,喊劉自華的聲音都是矯揉造作的,她的手還搭在劉自華的肩上呢。這令何香身上打冷顫。劉自華的母親已經過世,他的父親又續了一個,比劉支書小十多歲,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屋里忙來忙去。
中午飯搞得非常豐盛,雞、肉、魚和各種臘肉野味,滿滿一桌,吃得何香的母親贊不絕口。吃過飯,劉支書要求何香她們住下來,這也是何香的母親求之不得的。但何香自然產生一種恐懼的心里。而她又拗不過母親,只能住下。晚上,她一個人住在客房,盡管是新床新棉被。但她也如睡針毯。她和衣躺在床上,張著眼,望著外面幽暗的天空,傾听著蕭蕭的風不斷刮過屋頂,像鬼魂一樣在怪叫。還有外面搖動的樹影,也如鬼魅一樣,不斷制造著恐怖。當所有人安靜下來,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她就嚇得心驚肉跳。當睡到半夜,她就听到有幽靈一樣的腳步聲,慢慢向自己房間移動。這時,她害怕得全身發抖,冷汗直流。不一會,便有人推她的門。她想,幸虧門已經閂了。然而,她看見一只長長的手從窗孔里伸進來,去拔門閂。接著,門閂「 嚓」一聲開了。此時,她想大喊,但她的喉嚨里仿佛堵了什麼東西,只是嚇得渾身哆嗦,卷縮在床上。接著,男子又返身把門關上,便幽靈一樣走近何香的床。何香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男人上了床,把衣服全月兌了,光著身子就往何香的被子里鑽。何香嚇得瑟瑟發抖,死命緊緊抱住被子,但來人把被子扯開,用他冰冷的手來解何香的衣扣,並將赤條條的身體壓向何香。然而,此時的何香,不知從哪里涌來一股力量,她咬了來人的手一口,並用盡全身力氣將來人推開,跳下床,趿著鞋,拔開門閂死命就往外面跑。盡管外面很黑,而且不辨方向,但她憑著自己模糊的記憶,向一個山頭跑去。這時,劉自華屋里的人全都起來了,鬧哄哄的,而且有人對著黑暗處在喊她,但她充耳不聞,跌跌撞撞往深林處狂奔。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盡快離開這個令她傷心與恐怖的地方。
她狂奔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自己走了多遠,她根本看不到劉自華的家了,也根本听不到他們的吵鬧聲了,她才把腳步慢下來。此時,山林里黑影幢幢,各種怪獸和鳥兒在嘶鳴長嘯。沒有冬眠的蟲子也在輕吟淺唱。路很窄,而且很多地方要從叢林中穿過,但何香沒有半點畏懼心里。她的額上已經冒出了細細的香汗。她借著夜色微弱的光線,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她好幾次摔到了,爬起來又跑。她望向天空,天上沒有星星,雲很厚,黑黑的,像一塊鐵板罩著。她模索著來到一個山坳里。這里山澗潺潺,霧氣氤氳,涼風撲面而來。她來到清泉邊,用手捧著清涼的泉水洗了一把臉,並捧著喝了幾口,她便坐在一塊石頭上。她確實累了,她需要休息一會。當她听到這泉水的叮當聲,听到這山谷四處回應的轟鳴聲,她仿佛覺得秋生就在她的身邊,並且緊緊地將自己擁抱在懷里,和自己在竊竊私語。他呼出的鼻息,是那樣的氤氳和充滿熱量。她在心里說︰是的,我們都需要傾訴,我們彼此都有千言萬語都需要對方聆听。
「秋生,我愛你,你抱緊我,不要離開我。」她對著秋生喃喃自語道。然而,當她張開雙手去擁抱秋生時,可眼前什麼都沒有。這時的她多麼失望啊!她便伏在石頭上傷心地慟哭起來。她懷著沉重的失落感從石頭上站了起來,踏著荒芙而崎嶇的山路往回走,此時的她,感到多麼的無助和悲苦啊!不知什麼時候,她終于回到了自己家里,給她開門的是她的父親。當何支書看到自己的女兒這個時候跑回家,他很驚詫︰「女兒,你怎麼啦?怎麼這個時候一個人跑回來了啊?」這時何香什麼也說不出來,猛地撲到父親懷里嚎啕大哭起來,何支書也明白女兒受了委屈,抱著女兒也傷心地哭了起來。他明白。這一切都是他的女人和周正山搞的鬼,可是他又不願和他們攪到一塊,而且他也明白自己的女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是,他們已經是這麼大一家子,他只想忍耐。可是他覺得對不起女兒,他抹了一把淚,安慰女兒道︰「孩子,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去想它,好好睡一覺罷。」于是,他給女兒打來洗臉水,看著女兒洗了臉進了房,他才去睡。
然而,當何香的母親回到家里,見了何香氣得咬牙切齒,舉著棍子就打︰「你這個掃把星,我白養你這麼大,你讓老娘出盡了洋相丟盡了臉,那麼大的場面你也不顧及老娘一點點面子,半夜起來你就逃之夭夭,老娘今天打死你,老娘也不活了。」她一面罵,一面將棍子狠狠地向何香身上打去,而且,棍棒像雨點一樣打在何香的身上,何香咬著牙,一言不發地任她母親打。而且嘴角上都流著血。此時的何香希望自己被她母親一陣亂棍打死,她覺得現在的處境生不如死。然而,這時候何支書正好挖土回家,見自己的女人在狠毒地大何香,氣得他大吼了一聲︰「夠了!你還虐待她不夠嗎?你看她現在成什麼樣子了?本來她和李秋生一對那麼好的孩子,可是你們千方百計地把他們拆散,又把她許配給劉自華。你們不過是看中劉自華家里有錢,但我告訴你,劉自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比你們清楚。你們要把女兒逼死才安心是嗎?那我告訴你們,逼死了我女兒,你們也沒有好日子過!」這時,何香的母親看到自己的男人生這麼大的氣,也被他鎮住了。但她是不會在男人面前示弱的,于是,她把棍棒一丟,滾在地上就大哭起來。「我知道你們爺二容不下我,我去死,死了干淨!」而且邊哭邊把板凳到處亂砸。可何支書沒有理她,飯也沒有吃,帶著何香到山上挖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