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相好的女人,我就不能知道麼?」一貫好脾氣的刺竹也有些惱了,悻悻道︰「起先被擄了換回去,她就賴在通州不走了,我雖然起疑,卻不願深想,以為她是貪玩。可是你去借兵的時候,她追出來……傻子都看得出,她喜歡你。」
「還有,今天這一出,她就是自願的……」刺竹壓著脾氣,低聲道︰「你心里很明白,她喜歡你,所以才說由著她,你料定了她會肯留下……」
「之前擄她那次,你做了什麼,我不知道,後來借兵,她喊你,你就回頭,我當然有理由相信你是故意的,這一回,你對她,又想使什麼花招,做什麼,我想不出,但是清塵,做人要義道,安王如此誠懇地對你,你可不能以德報怨。」刺竹頓了頓,說︰「公主很單純,也很幼稚,你那些個公子的手段,對依琳郡主我不管,但是要對公主,要妨礙肅淳和安王,我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清塵靜靜地盯著他,靜靜地等待著他把所有的話都說完,然後端起杯子喝茶,一聲不吭。
「我知道你是個君子,所以才會承認喜歡她。可是你也知道,你跟她,是不可能的,」刺竹說︰「別留她在你身邊,讓她回到肅淳身邊去,我留下來給你做人質。」
清塵望著刺竹,低聲道︰「你不夠份量。」
「你就不能相信我們一次?」刺竹無奈道。
「不能。」清塵絕然道︰「我們相信了秦階一次,就這一次,讓我沐家軍大敗,損失了三萬四千人馬,重傷了父親,也失去了軍師,我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那我們把你父親送過來,把需要的藥材也都一起送過來,」刺竹說︰「這樣你放心了?」
「要留下他可是你們自己的主意,你們不就是想做個人情給我麼,我怎麼能不領情呢?」清塵狡黠地眨了眨眼︰「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很多,正如你們想的,這里還缺醫少藥……不如,就煩勞你們照顧著吧。」笑容里,陰森之意頓現。
刺竹倏地明白,清塵已經拿定了主意,自己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他想了想,只好說︰「我要回去請示安王……如果他允許,那麼,你得保證,隨時讓我們知道公主的情況……」
「你隨時都可以過來看她,」清塵眼里的光,晶亮而銳利︰「但是,僅僅只限于你一個人。」
刺竹遲疑了一下,臉色有些泛紅︰「你還得保證,不踫她。」
清塵忽地笑了起來,低聲道︰「我保證不踫她。」
「那你還得保證,」刺竹還不放心,又說︰「盡量避免使她愛上你……」
這句話似乎擊中了笑點,清塵爆發出一陣大笑,他說︰「這個我能控制得了麼?」
刺竹默然片刻,解釋道︰「你不能象對依琳郡主那樣對她……」他正色道︰「清塵,雖然你也是出于自保的考慮,但是,玩弄人家的感情總是不好的,身為男人,應該有擔待,不要去做傷害女人的事情……初塵和依琳,她們或者是你不喜歡的,或者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還是離遠些吧……」
清塵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他看著刺竹許久,低聲道︰「我盡量吧。」
刺竹輕輕地笑了一下,忽然伸手,重重地拍在清塵肩上︰「我就知道,你還是個君子的。」
清塵默默地別過頭,看了一下自己肩膀上刺竹的手,然後回望著刺竹,許久都沒有說話。
面前的這個男人,標準的寬國字臉上兩條一字眉,配上大而略圓的眼楮,有些虎氣,但是又正好是雙眼皮,眼神因此變得溫和許多,他的嘴唇很厚,下頜寬而稜角分明。威風中有一種沉靜鎮定的正直和寬厚,象父親的磊落,卻沒有父親那般的刻板;象兄長的憐愛,又沒有兄長那般的嬌溺;象宣伯伯的深邃,卻沒有宣伯伯那般的詭異。那一路上,看過了他的裝傻調侃,談笑的時候,輕松而親昵,機敏不做作;處事的時候,泰然又大氣,收弛自如,從容淡定。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清塵看著刺竹,開始深切地思念父親和宣伯伯。他多麼希望,有人來替他分擔一點,為他撥開迷霧,看見沐家軍的將來,可是,他失去了他們,這就是犯了錯誤應該付出的代價,不可能推月兌。
刺竹收回手,也靜靜地注視著清塵。
從前的一瞥也好,細看也好,都是眨眼而過,他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這麼近,又是這麼長的時間,這樣認真地對視,這麼用心地觀察過清塵。清塵的確有一張非常美麗的臉龐,皮膚白皙細膩,尤其是眼楮,單獨看來,盈盈若水,顧盼生媚,怎麼都不應該屬于一個男孩。刺竹的眼光,緩緩地停在清塵的眉毛、鼻子和下頜上,眼熟,一定是在那里見過……
他在心底嘆一聲,傾城將軍,有才有貌,依琳和初塵都會喜歡他,也難怪啊。
「你們救起我父親的事情,嚴格保密吧。」清塵的話一出口,刺竹才回過神來,他收回了思緒,只見清塵垂下眼簾,低聲道︰「初塵公主在我這里,也以婢女的身份。」
刺竹點點頭,忽地想起了什麼,問道︰「你的婢女和女乃娘呢?」
「應該是被秦軍擄去了。」清塵說︰「我會把她們找回來的。」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刺竹關切地問。
清塵看著杯中的茶,低聲道︰「等淮王給個交代。」
果然如此,不是還有期望,而是最後的情義。刺竹頷首道︰「歡迎你們隨時過來,安王吩咐,有任何需要,盡管開口。」
清塵看了刺竹一眼,低聲說︰「你說公事的時候,就象我們不是朋友。」
「怎麼,我們是朋友麼?」刺竹笑著,逗樂︰「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兄弟呢,好歹,也共過一回生死……」
清塵忍俊不禁道︰「朋友都還夠不到,你就想一步登天變兄弟?告訴你,下了我的船,我們就各不相干了!」
刺竹不樂意地皺了皺眉頭,隨即笑道︰「你記住了,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別後悔啊。」
「後悔?」清塵也笑起來︰「你雖然偶爾靈光乍現,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比較傻的。」
刺竹趕緊說︰「我走之前,還想跟公主單獨說說話。」
清塵了然的笑意里,滿是玩味,一口答應︰「可以。」趙刺竹,你以為我一開心,就會放松警惕?不,只是讓你給她什麼所謂的警告,我根本不在乎。
正說著話,忽然士兵來報︰「少主,蒼靈渡有小船過來了。」
刺竹趕緊說︰「那我就告辭了。」
「不,」清塵阻止︰「現在走,會被他們看見,這樣反而不好,還是等天黑再走吧。」他說︰「把小船綁上側舷,委屈你們進艙里呆著吧。」
他看了刺竹一眼,深有意味地說︰「你不是有話跟初塵談,正好,慢慢談。」
于是叫了初塵進來,拉開門,進入小艙。
小艙正是清塵休息的地方,丈許見方的空間,一張床,一個書案,一把椅子,簡單明了,縴塵不染。初塵一進去,就毫不客氣地一坐到了床上,刺竹趕緊「嗯」一聲,初塵大咧咧地說︰「坐他的床不行麼?我還睡過他的床呢,是不是,沐清塵?」
清塵正好把茶水端進來,看了初塵一眼,不做聲。
「沐清塵,我被你擄過來那天晚上,不就是睡的你的床?還把耳環掉在你床上了,就是你後來射箭送還給我的那只……」初塵嘻嘻地笑著︰「你射箭的樣子,真是帥!」
清塵沒有答話,對刺竹說︰「你們的交談若是大了聲,我們在外面能听見的。」
刺竹點點頭。
初塵只待清塵一走,就趴在門縫里朝外看。
清塵端坐前艙,士兵帶來上一個人,著一身藍色長袍,個子不高,腰粗膀厚,聲音洪亮,一進艙,就熱情地招呼︰「沐小將軍,來遲勿怪……」
清塵認出,這正是淮王的近侍,于是起身略一拱手,低聲道︰「吳大人好。」
「哎呀,真是對不起,你看,我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吳大人嘆一聲,面有慚色︰「眼見得蒼靈渡一片蒼涼,我真是替小將軍難過啊……秦階這人,太不識大體……」
清塵冷冷地看著他,只听他絮絮叨叨不停地解釋︰「淮王密令其實幾天之前就已經下達,要秦階停戰,不得內訌折損兵力,但是秦階按下不表,非要報一己之仇。淮王收到奏報,無奈之下,只得命我火速趕來制止。我前晚上披星戴月出發,昨夜里到達後,才知道他們襲擊了沐家軍在常州水野的大營……」
「看王爺好好的精銳,就被秦階這般毀去,別說淮王痛心,就是觀者,無不扼腕嘆息……」吳大人看著清塵,關切地問︰「听說,軍師戰死了?沐將軍也下落不明?」
恩。清塵淡淡地從鼻子里發出一個單音。
「秦階這廝實乃罪人!該死!」吳大人切齒道︰「我等文官,也要力諫淮王,予他重罰!」
清塵听到這里,有些不耐煩了,原來還沒有處罰秦階啊。他垂下頭去,默默地端起茶杯,望著杯中的茶,一言不發。
吳大人已經感覺到了他的不屑,趕緊說道︰「我昨夜送來淮王手令,已強制秦階從蒼靈渡退兵,按照淮王的決定,蒼靈渡和知樟縣仍然是沐家軍的屬地,小將軍隨時都可以上岸駐扎。」
就還我一個蒼靈渡,這麼便宜?清塵仍舊望著淡綠的茶水,眉毛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