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沫灕和劉志凌的一些小故事 第二十六章

作者 ︰ 夏沫灕

第二十六章

我想出院,強烈的想出院。醫院的消毒水味太刺鼻;過分雪白的牆壁太耀眼;最重要的是,我躺在病床上,晚上會做噩夢。夢里總有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子,險險地架在我的脖頸上,還有令人不寒而栗的聲音從一個黑乎乎的身影中傳出︰「別動!再動我就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

我在這樣膽寒的回聲中驚醒,迎上的都是老公滿是擔憂的臉龐。可他還是不同意我出院,非要等醫生再次確診無礙後再說。對于他某些時候的執拗,我總是無可奈何。

冰冰提了一籃子新鮮水果來看陪我,看見我臉上的煩惱之色,了然地問︰「著急了?想回家了?」

我點點頭︰「我想我們家的大床了。」

冰冰壞笑︰「不是想在大床上做壞事吧?」

「我才沒你那麼猥瑣!」我瞪她一眼,轉過臉,大口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隻果。

「我那身為二十四孝老公的弟弟哪兒去了?」冰冰四處張望。

「去買粥了。」我這幾天胃口不太好,只想喝商業街那家粥鋪的山楂粥。

「你又支使他做事……」冰冰化身正義使者,雙手叉腰看著我。

「不然你去買啊?」我委屈地看著她。

「算了,」冰冰又動手給自己削了個隻果,「你們小夫妻,一個擅長撒嬌扮無辜,一個又甘之如飴,我是插不了手了。」

「誰擅長撒嬌了?我什麼扮過無辜?」敢污蔑我吶。

「瞧瞧,就是現在,兩眼一望,嘴巴一嘟,嘖嘖……」

我被她夸張的表情逗得一樂,正好護士進來送藥,看見冰冰,有些開玩笑地道︰「梁醫生剛做完手術,這會兒在辦公室呢。」看來,對于冰冰這位醫院知名家屬,大家都不陌生呢。

在我倆笑謔的目光中,冰冰大大方方地站起身︰「那我過去看看。」

老公得過一會兒才能回來,護士怕我一個人無聊,很貼心地打開了電視。

正播的是無聊的韓劇,我拿起遙控器連續按鍵,快速換台。一張令我記憶猶新的臉龐在屏幕上一閃而過,我愣了愣,急忙按下返回。

是本地衛視的那個頗有名的訪談節目,本期請的嘉賓,卻是那個我在醫院有過一面之緣的人,那個霸佔過老公關切的眼神,披過老公外套的車禍女!

訪談的主題很是奪人眼球——《追溯美女總裁的奮斗史》,啥?車禍女還是總裁?!從不看訪談節目的我被激怒了,眼楮瞪得溜圓,直直地盯著熒屏。

既然是總裁,出了車禍,早就有一大堆人圍過去了,還能輪到老公這個異性的、已婚的朋友去處理?!而且她當日看到趕去的老公後,眼楮里莫名的喜悅不想是看待普通朋友的。

一大堆公式化的問題被主持人提出,又被車禍女完美地回答了之後,我終于大概地了解到了車禍女的身家背景。

簡單的說,跟那個楊昊一樣,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千金小姐,父親病逝後開始接管家族生意,她本人姓慕,名之棋,正是西南地區最大的電子軟件開發兼生產的慕氏集團的獨生女,這次來A市是考察投資前景的。

又是軟件,這不是相當于有極大的共同語言麼?

我憤憤地接著看下去,主持人問完了關于事業的問題後,又八卦起了嘉賓的感情生活。

一個問題拋了出去——

「之棋你今年好像是二十有五了,不知道有沒有過難忘的感情記憶,或者是正在經歷?」

慕之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本來就是極端莊的容貌,這一笑頗有些光華流轉的味道,的確配得上「美女總裁」的稱號。她回答說︰「我單戀過一個男人,」頓了頓,有些失笑,「不,確切來說,是個男孩。」

台下的觀眾或許是被她的坦白所感染了,有些興奮地鼓起了掌。

主持人也明白有料挖,順著問下去︰「那你們有過進一步的發展嗎?」

「有啊。」她回答的很自然。

但是她臉上那代表著回憶的笑容卻刺痛了我的雙眼。雖然她沒有明說那男人是誰,可我就能確定說的就是我老公。

「上周有記者拍到你跟一個神秘男子共飲下午茶,言談之間頗為默契,難道就是那位暗戀對象?」主持人窮追不舍,屏幕右下角還配合地展示了一張報紙的截圖,上面醒目的一張貌似是隱蔽拍攝的照片,一男一女隔著落地窗的身影雖然有些模糊,可是那男人微露的側臉還是我所熟悉無比的,兩人正相視而笑,看起來無比和諧,看起來竟像是偷拍的。

他身上的西裝是出門前我親自系上的扣子,頸間寶藍色的領帶是我之前逛街的戰利品,那天第一次給他戴上。

這張圖雖然沒截到出版日期,但那天有些特殊,照片上的下午茶館門口擺了兩盆綠油油的小松樹,樹梢掛著一個寫了字的木牌——植樹節,門上滾動的LED屏上顯示的時間定格在——15︰25。

而三月十二日,正好是我出事那天……

節目上的慕之棋大方地笑了笑︰「是他。」

主持人跟底下觀眾都了然地「噢」了一聲,主持人還待再問,我「啪」的一聲關了電視,感覺連指尖都在發抖,左手一揚,遙控器沿著一個憤怒的弧度狠狠地砸在已經黑屏的電視上,繼而落在地上,碎裂開來。

我一直不問他那天為什麼遲到,是以為他突然被公事纏身,或者是遇上了堵車,想遍了所有理所當然的緣由,就是沒想到他居然是因為在跟別的女人約會。

怪不得我在醫院喊著無聊的時候,他還不肯拿報紙和雜志給我解悶,還勸說看電視傷眼楮,原來是想遮掩他在外面干的那些事呢。

憤怒和受傷像毒蛇一樣緊縛住我的心髒,有什麼東西順著我的臉龐滴落到我的右手背上,迅速滲透紗布,留下一個暗色的痕跡,我伸手一模,才發現是流淚了,明明是滾燙的淚水,模上去卻冰得驚人,像是他當初走後第一年的冬天里,我獨自站在雪地里,細小的雪粒一顆一顆砸在臉上的感覺。

不知道木然地坐了多久,病房門開了,沉穩的腳步聲和酸甜的山楂粥的氣息一起走近。

「等久了嗎?排隊的人太多了。」老公揭開盛粥食盒的蓋子,連同小勺子一起遞了過來。

我沒有接,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不敢想象他在家是新好男人,出了門就可以毫不避諱的跟另一個女人言笑晏晏,尤其還是愛慕他的女人。

「眼楮怎麼這麼紅?哭了?」老公有些急切地伸手想撫過我的臉。

我揚起手揮開他的手臂,用力過猛,連同他另一只手中的粥也打翻了,猶冒著熱氣的湯汁四散飛濺,有幾滴甚至落到我手腕上,很奇怪,明明那麼燙,灼到皮膚的時候竟然沒有任何感覺。

他變了臉色,用手指迅速抹掉我手上的粥漬,連聲問︰「燙到沒有?」

「劉志凌,你那天為什麼遲到?」我艱難地問出口,感覺每吐出一個字,都要浪費莫大的心血。

他的動作頓了頓,身子明顯一僵,緩緩抬起頭,臉上是自責與痛苦交織的表情,明明該氣他惱他打他的,可他這樣的臉色卻讓我沒出息地覺得心疼。

等了許久,他都沒有出聲,我絕望地別開臉,「你遲到是因為你在陪慕之棋,對不對?」

「我……」老公艱澀地開口,卻被我硬生生的打斷。

「你不管孤零零等在大街上的老婆孩子,反而去陪另一個女人有說有笑的,你的孩子連同他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唯一證據,都被人給弄丟了,可你跟那個女人的照片貼的到處都是,劉志凌,你還想解釋嗎?」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眼底的痛楚如水泛濫,嘴唇顫抖著,卻無法說出話來。

「你出去。」我一揚手,指著門的方向,「我不想看見你。」

「寶兒……」他啞著嗓子喊。

「出去!」我尖叫一聲,不顧還不能劇烈活動的手,抓起身後的枕頭,狠狠地砸在他身上,同一時間,淚水噴涌而出。

「你別動右手!我這就出去……」他撿起枕頭擺回我身後,緩緩地走了出去,身上那件承載了大部分殘粥的西裝,狼狽地往下滴著汁液,紅褐色的山楂粥,像血一樣……

病床上的我捂著嘴巴,生生地止住脆弱的哭腔,迷蒙的淚眼只看到房門被打開,復又合上。

不多久就听見高跟鞋踩急切的「噠噠噠」聲,冰冰的聲音傳來︰「怎麼搞的?我就走了一會兒,怎麼就變天了?」

我下了病床,正用一只手收拾著東西,聞言只是淡淡地回說︰「我要出院。」

「病還沒好呢,出什麼院啊?」她一把奪下我手里的衣物。

「我就要出院!」我干脆一坐到床沿,帶著哭腔喊。

冰冰在我身邊坐下,放柔了語氣︰「說說,到底怎麼了?剛才志凌慌慌張張地跑到經緯辦公室讓我來看看你,我還從沒見過他臉色那麼難看的。」

「他活該!」我憤憤地吼。

冰冰眼楮一瞪︰「你怎麼說話呢?!」

我扁了扁嘴,眼里包了一包淚︰「你們是親姐弟,我算什麼?就算是他錯,你們照樣還是會護著他,那還讓我說什麼?」

「夏沫灕!」冰冰眼里升騰起朵朵小火苗,表情有些嚴肅,「我以前拿你當妹妹,現在把你當死黨,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像你說的那種不辨是非的人麼?」

「你弟他要出軌!」我委屈地喊出來。

冰冰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我,嗤笑︰「夏沫灕你在病床上睡傻了吧?我那個死心眼的弟弟會出軌?!我看你這個小白痴出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就知道你們會這麼說,」我諷刺地笑笑,「你那個好弟弟是因為跟一個女人約會,才誤了去接我的時間,可笑我還一直在那兒等他,把搶劫犯都等來了,他還是沒有去!」

「你說的,是真的?」

「你可以回去買點八卦周刊來看,再多關注一下一個叫慕之棋的女人,很快就會知道我說的有多真。」我重又奪回衣物,繼續整理。

冰冰在我身後靜默了半晌,開口道︰「我不是要包庇志凌,我只是覺得這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我去把他叫過來,讓他給你解釋清楚。」說著就要轉身往外走。

我叫住她︰「別去!我不想看見他!」

「你們是兩口子,還能說不見就不見了?」

「兩口子麼?很快就不是了!」

「夏沫灕!」冰冰白著臉看我,「你這話什麼意思?」

「還能有什麼意思?我現在看到他就會想起孩子,出事後他甚至沒有主動給我一個解釋,要不是今天偶然在電視上看到,他真的會把這段真相塵封一輩子,我們才結婚一年而已,你讓我以後還怎麼安心跟他過下去?」

「你的意思是……」冰冰嘴唇顫抖,那兩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對,我要離婚。」說出這句話後,我只覺得心里豁然開了個大洞,有呼嘯而來的風從中吹走太多東西,卻容不得我再堵上。

門外傳來微弱的聲音,緊接著,老公怔怔地走了進來,眼神暗淡無光,腳步遲緩,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離……婚?」他無意識地重復,聲音艱澀無比。

我狠下心,轉了頭,不想,也不敢對上他失神的臉龐。

冰冰拉住他的手臂,急道︰「弟,你別听她亂說,她這不是在氣頭上嗎,等冷靜下來就好了。」

他推開冰冰的手,在我面前站定,固執的,一字一句的說︰「我不會跟你離婚。」

我看著他,突然想起那時候他也是這樣,帶著無人可撼的倔強一遍一遍的說︰「我不要跟你分手。」

其實那時候我就該硬下心腸,斷了他的念想的,那樣,就不會有他的退學,不會有他孤身在外三年的漂泊,不會有他身邊人對我的譴責,也不會有這段「大小戀」的不安定婚姻。

看了那麼多家庭倫理劇,一直害怕「婚姻破裂」這個詞會降臨到我們身上,要是擱平時,或許我對這件事頂多也就是再跟他鬧幾天別扭,可是當再牽扯到一條無辜的小生命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沒辦法那麼快就平靜下去。

我轉身提了行李袋子要走,手臂被他緊緊地拽住,「你至少要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他啞著嗓子說。

「從我住院到現在,一共有八天的時間,那麼多的機會你為什麼不說啊?」

「我怕說了會影響你身體復原,而且……」

「你現在不用說了,」我打斷他,「我已經不想听了。」

冰冰走了過來,還想再幫忙調解一下,我用眼神止住她,像以前每次無助的時候看向她的一樣︰「冰冰,我不想待在這兒,你幫我辦出院手續好不好?」

她看了看我跟老公一個痛一個悔的情形,無奈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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