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醒來的時候,最先入目的是老公帶著濃濃血絲的雙眼,冰冰也在,一雙眼楮腫的跟小桃子一樣,我努力撐起沉重的眼皮,這才發現,公公婆婆也來了,還有穿著白大褂的梁姐夫,此時正跟護士交代些什麼,而,我的病床的另一側站的竟然是老爸老媽!
老公看我睜開眼,原本無神的眸中迅速染上光彩,一雙手幾乎是顫抖的握住我的右手腕,聲音是嘶啞的︰「醒了!寶兒,感覺怎麼樣?」
他在外人面前從來不這麼叫我的,還有,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邋遢了?頭發亂糟糟的,嘴巴周圍還有青青的胡茬,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沒系,領子歪在一邊。
旁邊的人也紛紛涌上來,老爸老媽說出口的話已帶了顫音︰「我的寶貝兒啊,這回可是受苦了……」
冰冰的眼眶更紅︰「灕灕,你要是再不醒,我真敢把你和我弟拆散……」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公公打了一下頭,他老人家慈愛地看著我︰「醒了就好,安心養身子。」
連一向對我冷然的婆婆也擔憂地看著我。
我想說點兒什麼安慰安慰他們,剛一牽動,卻覺得嗓子干喇喇的疼,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我求助地看向老公,一緊張,眼淚「撲簌」就落了下來。
老公把我額頭的散發拂到一邊,把我的眼淚抹去,才道︰「沒事,姐夫說剛醒是會這樣的,慢慢就好了。」
我剛要放下心,刺痛的右手卻忽然提醒了我另一件事,「孩……子……」我盡力發出聲音,話音模糊不堪。
老公听見了,也听懂了,老爸老媽他們也听見了,均默契地調開視線,不敢對上我蓄著淚水的眼。老公將頭埋在我的枕邊,悲傷的嗓音低低的道︰「孩子……我們以後再生……」
以後?以後再好也不是它,不是這個……我艱難地側了臉,緊緊地咬住干燥的嘴唇,滾燙的眼淚刷過冰涼的臉頰,卻已經木然的沒有任何感覺。
原來我已經昏迷兩天多了,老媽那天打來電話本來是想知道我的檢查結果的,卻獲悉我受傷住院了,她掛上電話就和老爸急急的趕來。
四位老人都擔心的兩夜沒怎麼休息,老公便讓冰冰先陪著我,自己送了爸媽回家,順便帶些換洗衣物來。
老爸老媽臨走前還模著我的頭,仔仔細細地囑咐我看開點兒,好好養身子才是正經。
我的右手裹得跟粽子一樣,稍微一動都鑽心的疼。冰冰說是摔傷了腕骨,手背上也嵌進去不少碎石子,萬幸當時還沒有扎到血管。
冰冰坐在病床邊,給我喂了水,又擰了熱毛巾給我擦拭僵硬的手臂,邊擦邊感嘆︰「當初我在宿舍第一眼看見你,就有點兒嫉妒,你那臉白女敕女敕的,眼楮長得又好看,無辜的樣子特別招人疼……」
「你別看我整天威脅著要把你跟志凌拆散,其實我才舍不得,你倆走在一起那就是金童玉女,當然,我弟的光芒還是要比你盛一點兒……」
她看我一直低垂著頭,伸手揉了揉我的臉頰,很無奈︰「你看我說了你這麼多好話,你就配合點兒,別想那些不開心的……」
「包……」我喃喃地念著。
冰冰柳眉倒豎︰「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著你的包吶?再值錢能有身體重要啊?」
可是,我不是舍不得那個包,而是因為那里面裝著的化驗單,是我知道的那孩子來過的唯一證據……
梁姐夫做完一場手術後,又來看了看我,他溫文俊秀的臉上揚著儒雅的笑容,問︰「感覺好些了嗎?」
我點點頭,正好老公提著衣物返回病房,便讓姐夫把冰冰帶回去休息了。
等病房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老公緩緩地坐到床前,捧起我能活動的左手,將疲憊的面頰貼了上去,「對不起……」他依舊沙啞的聲音流瀉出某種意味不明的哀傷。
手心被他嘴邊硬硬的觸感刺得癢癢的,我仿佛沒听到那三個字,只是問他︰「你回家的時候怎麼不順便把胡子刮了?」
「我想快點回來守著你。」他抬起頭,紅紅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好像怕我會突然溜走一樣。
我扯出一個恍惚的笑容,又問︰「我爸媽怎麼樣了?」
「住在咱家的客房里,說明天一早就來。」
我點點頭︰「那就好。」
老公小心翼翼地攬著我的頭靠在他肩膀上,同樣干裂的唇印在我的額頭上,「寶兒,現在沒別人在,你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好不好?」
「你傻了?為什麼讓我哭?」我用牙齒咬住嘴唇,左手五指無意識地攥緊他的襯衫扣子。
「寶兒……」
「我沒事!我本來就不想這麼早生孩子的,它來的不是時候,走了……也好……」明明說的很瀟灑,可是壓抑已久的淚水還是噴涌而出。
老公將頭埋在我的頭發里,喃喃道︰「都怪我……是我不好……」
怪他麼?其實應該怪我才對,檢查完就應該直接打車回家的,非要矯情的讓他去接,還拐到那麼個偏僻的小站台。
有熱熱的液體滴落在我的額頭上,我抬起頭才發現,老公哭了,堅毅的臉孔下,兩行清淚蜿蜒而下……
老爸老媽第二天很早就來了,提著一個保溫瓶,香香的味道,一聞便知是我小時候每次生病後都吵著要喝的紅棗烏雞湯。
老公和爸爸去醫生辦公室咨詢病情了,老媽盛了一碗湯,親自喂給我喝,每舀一勺都要細細地吹涼了才遞到我嘴邊。
可是湯好像還是很熱,蒸得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這回老媽沒罵我「沒出息」,只是拿紙巾給我擦了擦臉,「乖,吃飯的時候不要流眼淚,心情不好會影響消化的。」
我听話地吸吸鼻子,把即將溢出眼眶的淚水又逼了進去。其實現在是沒什麼胃口的,可我還是就這老媽的手,喝下了第二碗雞湯。
飯畢,老媽輕輕地整理著我鬢角的碎發,語重心長︰「灕灕啊,媽知道你心里難受,可你也得快點振作起來,這個家要是總靠志凌撐著,他早晚也會垮的,你沒看見,在你昏迷的這幾天,他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眼楮都沒眯一下,兩天也就吃了幾口飯,誰勸都不听。」
「孩子沒了,也是你們沒緣分,反正你現在的這個性子,再加上志凌又年輕,要真是想養孩子,我跟你爸也不放心,反正以後機會還多。」
「媽,」我撲進她懷里,「我難受,我那天剛剛知道有了它,誰想到轉眼之間就沒了……」
老媽拍拍我的後腦勺︰「媽都知道,可是該放下的就得放下,人要向前看,日子還得過,是不是?」
我抹抹眼淚︰「媽,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好的,你跟爸也別總在這兒守著我了,那麼急的趕來,家里肯定還有不少事等著你們回去呢。」
老媽看了看我依舊裹著紗布的右手,「家里有鄰居照應著呢,你這手傷的雖然不重,可也動了筋骨,我留在這兒每天給你熬點骨頭湯,你趕緊把身體給養好了,可不能讓這一場病給拖垮了身子。」
「謝謝媽。」我環住老媽的脖頸,腦袋在她肩膀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蹭了蹭。
「傻閨女……」老媽幽幽的嘆息。
中午的時候,我見到了我的救命恩人。
護士小姐剛把輸液的針頭從我手背上拔出來,老公正幫我按著止血的藥棉,病房的門開了,卻是楊昊拿著一束漂亮的馬蹄蓮逆光出現在門口。
老公對他的態度也不復生意場上的客套和疏遠,很友好地迎了他進來,接過花束插進了桌上的花瓶里。
是的,我的救命恩人就是楊昊。冰冰告訴我的時候,我還驚疑了好久,本來我以為是老公送我來的醫院。
「身體好點兒了嗎?」楊昊走到床邊問。
我點點頭︰「好多了,還要謝謝楊先生你那天的援手。」
他笑了笑︰「我也是踫巧經過那兒,舉手之勞而已。」
又聊了半日,他起身告辭,老公便送了他出門。
警察也過來錄了口供,說是有案發現場的人報了警。
我在心中冷笑,事發的時候都躲得遠遠的,等罪犯跑遠了才報警有什麼用。
對于我這次流產,老公有點兒過分緊張了,每天都陪我待在病房里,短短的幾天里,人就迅速的消瘦了下去,感情我前段時間幫他補回來的那些肉又被弄丟了。就連公司他也不管了,屢次無視來探病的黃毛那幽怨的眼神。
公公婆婆也來過幾次,帶了很多補品,一看就是極名貴的,好像是公公的得意門生送給他老人家的。我們推月兌說不要,公公不容人反駁,「收下吧,灕灕這回身體虧大了,得趕緊補好嘍。」就連婆婆也跟著附和,老公只好接了過去。
我清醒後的第四天,突然發現護士小姐來我這個病房巡視的次數特別勤,我本來還以為是梁姐夫的關照,可看見俊俏小護士偷偷瞄向老公的眼神後才發現,這是奔著老公來的吶。好在他對「制服誘惑」不感冒,眼楮根本就沒有落在小護士們的身上。
護士要給我的右手腕換藥,我疼得呲牙裂嘴,眼淚汪汪地看著老公。
他皺皺眉,有些埋怨地瞪著那小MM︰「你輕點兒。」
圓臉的小護士明顯感到委屈了,撅著嘴巴快速換完藥,端起托盤氣鼓鼓地走出去。臨走還哀怨地看了一眼老公。
我幸災樂禍︰「看看,你傷人家心了。」
老公擼了擼我的頭發︰「說什麼呢?」
他這一踫,我想起來我已經至少一周沒有洗頭了,因為額頭有一個被石屑劃傷的小口,雖然小,但老爸老媽和老公都很重視,不準我私自下床,更不準讓頭部踫水。身上髒了還可以用溫熱的毛巾擦拭,可頭發黏黏膩膩的,不痛痛快快的洗一洗,實在是折磨人吶。
我拈起一綹頭發,湊到老公的鼻尖問︰「臭不臭?」
他一臉淡定︰「還好。」
我把額頭的那道淡疤指給他︰「你看,結的痂都掉了,你就讓我去洗洗吧。」
他的眼中快速閃過自責和心疼,手指輕柔地拂過那條極細小的疤痕,「現在還不行,萬一頭部受涼會感冒的。」
正說著,老爸老媽進來了,隨著進來的還有一股骨頭湯的味道。
「我和你爸明天就回去了。」
我正喝湯的時候,老媽開口了。
「哦,」我點點頭,「那讓志凌開車送你們回去。」
「不用,我們打車就行。」老媽幫我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湯汁,「醫生說你這手恢復的不錯,只要暫時不用力,很快就會好的,你可千萬要注意,別亂動右手啊。」
「嗯,記住了。」我再次點點頭。其實這話她跟老爸天天交待,因為用不上夾板,老公晚上就睡我邊上,用手護住我的手腕,防止我的無意晃動。
「寶貝兒,以後出門別去太偏僻的地方,尤其是一個人的時候。要是再遇上搶劫的,就主動把值錢的東西都交給他,換個平安,知道嗎?」老爸在一旁心有余悸地嘮叨。
老媽狠狠地瞪他︰「你說什麼呢?哪有人咒自己閨女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遇上搶劫的?!」
「我這不是給咱寶貝兒提個醒嗎?我情願自己遇上,也不想讓那些挨千刀的搶到咱閨女頭上。」老爸有些委屈地道。
「你看看,」老媽有些恨鐵不成鋼,「你這個老頭子還咒自己會遇上……」
「媽,」我撒嬌地拉住老媽的手臂,替可憐兮兮總被攻擊的爸爸說情︰「我爸也是擔心嘛,誰想遇到這種倒霉事兒啊,你跟我爸以後出門也要當心些,不能被小人觸了霉頭。」
老媽的話頭終于被我從老爸身上引開,連連點頭︰「對,我回家就去廟里拜拜,再去那個算命的瞎子那給你看看今年的運道。」
我也沒勸她啥迷信不迷信的,每個人都有信仰,有寄托才有希望。
二老終究沒讓老公送,提了來時的簡單行李,匆匆忙忙的踏上了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