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最丟臉的事,莫過于一個已過三十的大男人,被一個才五歲的小孩子義正言辭的指責,而且,被指得啞口無言。
賴以農滿臉白霧,一臉霧煞煞的活似見到鬼一般。
現在,他終于可以確定,展家跟他,絕對是八字不合,不然的話,怎麼可能從頭到尾,從上到下的都跟他過不去。
他有那麼討人厭嗎?
沒有辦法討好大的,只好討好小的了,結果,小的不鳴則已,一鳴都可以把他驚飛了。
他的命,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苦。
大概是前半生過得太順遂,後半生老天爺才會看不過眼的多加些小踫撞。
「我,我——」。
「老天——」。將兒子拎到自己身前,雪兒差點沒有學人家仰天長嘯,她可愛乖巧的傲人小寶貝什麼時候學會說這些話了呢。「傲人,不可以這樣說話哦,你看看,賴叔叔有多傷心」。
傲人看了一眼賴以農顯然快要驚暈過去的樣子,加上娘親大人的撫勸,小腦袋微微一低。「對不起嘛,娘,傲人以後不說就是了」。
語氣中,有著不以為然,也有著慚愧。
「不不不——」。好不容易找回聲音的賴以農立刻發表意見,他堂堂一個大男人豈會在意一個小孩子的童言童語,就算真的在意好了,他也會放在心里,不會表現出來的。「夫人,傲人說的一點都沒有錯,他說的很對」汗顏,「小孩子心里不能藏事的,有事就要說出來,傲人對不對?」。對著傲人擠眉弄眼一番。
這事兒,傲人可贊同了。
「是啊,娘」。用力的點頭,「傲人說的沒有錯呢」。既然是對的事情,為什麼不能說。「大不小,我以後說的時候,盡量委婉一點嘛」不能太直接,夫子也教過。而且,他也听娘和蓉姨說過。
「好好好」。雪兒無條件妥協。「既然如此,傲人還反對和賴叔叔一起練武嗎?」。
「暫時不反對」。
「好」。
事情,似乎就這麼定下來了,賴以農也沒有太大的意見,不過——事情就真的這樣定下來了嗎?
很顯然不是。
他們大概忘了了,夜魂可是很不樂意教授的。
「夜魂,往後,就拜托你了」。
一句軟軟的話,讓夜魂僵得直直,半晌動彈不得。他能怎麼說,雙眸,在移向展狂身上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底定了。
只要夫人開了口,就是堡主的意思。
冒死也得去完成,何況,只是教教他們練武而已
夜魂正式收徒。
三十二歲的賴以農和五歲的展傲人。
不過,很不幸,且讓賴以農差點再度去撞牆的事實是,他,必須喚一個五歲的孩子一聲「師兄」。
傳出去,他就真的不用再見人了。
誰讓傲人已經在夜魂的手底下學到了那麼一咪咪的基礎,雖說是基礎,之前夜魂教授的也不多,不過,比他更早得到夜魂的傳授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他只得乖乖的認清這個事實。
夜魂為師,兩個小徒弟可憐兮兮在那兒蹲著馬步,听說,這是練武的基礎,雪兒也很感興趣,要不是懷有身孕,她也會跟著興至勃勃的上前跟著他們一起蹲。
「夫君,傲人這麼小,吃得消嗎?」。為娘的還是不免擔心,夜魂一旦開始教授,就異常的嚴格,一點情面也不講,哪怕,傲人是他的小主子也沒有任何的情面可講,看在當娘的心里,著實不好受。
才五歲,就滿頭大汗的在烈日底下蹲馬步,就沒有輕松一點的方法嗎?
「還不錯」。一向少有夸人的展狂,難得的如此說道。
上午,傲人的時間全數交給了夫子,下午,花一個時辰將上午所學復習一次,然後,接下來的時間,便是習武。
只要夜魂有時間,天天不斷。
「年紀大了,體力不行」。
突地,冷嗖嗖的嘲諷之語,飄進眾人的耳中,齊刷刷的目光所都投向夜魂,然後,是夜魂所說的賴以農。
除了有事情要做的人不在場,其他有閑有空的全都聚齊在這兒來了,連一向少有往來,近日卻往來的極為勤快的展厲,展嘯和伊日陽都天天來報道。
他們自認為武學方便,較之夜魂,可是差之甚遠。
所以,一有時間,也會上別莊來,只希望能學得一招半式。
不過——
現在他所教的都是一些基礎,他們就不需要跟著一起學了,也多了時間,可以在一旁看看熱鬧。
下盤一松,賴以農一張臉早已紅似關公。「師父,你老人家行行好,就算不鼓厲徒兒也不要打擊徒兒的信心嘛」。他快撐不住了。
知道練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和真正的體驗是兩件完全不相同的事。
他賴以農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看不出練家子了。
從不會武,到會武,短短數日,他已經體會到非常非常的苦了。
「再往下蹲一點,再直起腰來,你不妨先站起來」。又是冷嗖嗖的聲音。
賴以農很認命的再往下蹲,兩只腳完全不听使喚的顫抖著。
再這樣下去,會死人的。
眼一斜,望向旁邊的「師兄」。正蹲得滿頭大汗,不過,傲人小小的身形,可沒有他移動的厲害。
果然是人大了,力道不同。
不不不——
這個不是重點,重點在于,展傲人有一個展狂這麼厲害的爹,而他賴以農的爹也不會半點武啊。
這麼一說,似乎,真的說得通了。
「好了好了,已經大半個時辰了,夜魂,先讓他們歇一會可以嗎?」。
「是,夫人」。
本來,是要站一個時辰的。既然夫人開口,夜魂不得不從。
「不——」。展狂開口,「繼續站」。
呃——
繼續站下去會死人的,賴以農差點站起來大吼大叫一番,展狂怎麼可以這麼無情,他的「師兄」可是他的親親寶貝兒子,難道也不疼一下嘛。
「一切交由你自己定奪,雪兒,我們回水園去」。言罷,展狂高大挺拔的身軀立起,伸手,剛毅,卻不可思義般溫柔的扶起雪兒,小心亦亦的樣子,仿佛,全天下,只有季雪才是展狂的寶,至于其他,連同他的兒子,之于他,也不過是根草。
「娘——」。分神了。
「夫君——」。雪兒欲言又止,不過,水眸之中,滿是請求。展狂當作什麼都沒有看到。「沒有什麼東西是從天下掉下來的」。
短短一句話,讓雪兒止住了滿月復的言語。
沒錯,沒有什麼事,是可以從天下掉下來的。人,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等同,或是更加多的努力。
否則的話,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傲人乖,晚上,娘煮你最愛吃的東西——」。
話還未說完,又被展狂打斷,「以後不準你再踏入廚房半步」。
呃——
雪兒是滿心的錯鄂,卻也無法反駁。
「娘,傲人會乖的,娘回去休息吧,娘和妹妹會累」。小人兒,咬了咬牙,「傲人會努力的,以後就可以保護娘和妹妹了」。
感動。
感動——
好感動。不止是雪兒,在場的人都被傲人的童言童語感動的一蹋糊涂,瞧瞧,一個大男人都不一定會有這樣的醒悟。
他才一個五歲的孩子。
往後的前途定然是無可限量。
依依不舍,滿心的心疼,雪兒還是轉過了頭,水眸之中,泛著瑩光,這樣做,她不知道是對還是不對,不過——孩子越來越大,越來越懂事,他沒有學壞,他還是她最乖巧的傲人,這樣就夠了。
展狂,將雪兒嬌小的身子,輕輕擁入懷中,離開眾人,他才聲音沙啞的開口。
「別哭」。
「人家才沒有哭」。
沒有嗎?
大手,輕輕托起她的嬌俏下巴,她的一張清麗小臉,全然無偽的映入他的眼斂,她眼中的瑩光和她眼眶的紅通是騙不人了人的。
他沒有反駁她的話,沒有拆穿她的謊言。
只是輕輕的擁著她。
「如果,我從五歲開始練武,發生火災時,至少,我還有能力自己逃出生天」,可惜,他不會武,所以,只能硬生生的被燒,只差沒有將性命在那一刻送盡。「身上的傷是永遠都好不了的,心里的痛,卻已經麻木了,那之後,我開始習武,如果,我連自己都不能保護自己,還有誰可以保護我」。
他的聲音,很輕,很小。
卻響亮的敲進雪兒的耳中,雪兒的心中,依偎在他的懷抱,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聲。那麼有力,證明著,他還是活生生的,並沒有在那一場大火中喪命。
心,被狠狠的揪了起來。
對于一個孩子而言,要認清這樣一個事實,要做下這樣一個決定,是多麼痛苦,多麼悲哀的事實。
他,卻必須那麼多,他連多余的選擇都沒有。
他的親人,想要除掉他。那時,連他的父母,也無法盡力的護住他。他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就是一個孩子而已。
眼中的淚,終于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如果,連這麼一點苦都吃不了,以後如何能成大器」。他的語氣,驀然一變,「父母無法跟在他身邊一輩子,他終究要靠的是自己」。
傲人何其有幸,有如此慈母在旁護著。
他是他展狂的兒子,只要有展狂在的一天,他絕對不會允許有人動上他的人。
誰也不許。
「夫君——」。她輕喃。
「能在這個時候開始習武,不能說不是福,夜魂會盡心盡力的教授,等傲人一滿十五歲,我會親自教我們的兒子」。
這是,他的承諾,他的誓言。
雪兒什麼也說不了,只是一個勁兒的點頭。
如此,就夠了。
「我知道了」。她抬頭,伸手,拭盡小臉上的淚,唇畔揚起最美麗的笑顏,「現在,我們是一家人,你再也不會是一個人了,往後,還有咱們的傲人會站在這里——」。她比了一個高度,再一個高度,再一個——
從傲人現在的高度,到長得更高,更高,一直跟展狂一樣高的時候,她才停了下來。
「現在起,我不做慈母了」。她怎麼可以敗兒呢,「不過,我指的只是這一方面哦,至于其他方面,我還是想要做一個慈母的」。小手,輕按在微微凸起的小月復上,她溫柔的笑著。
展狂著迷的看著她的全身,籠罩在母性的光輝之中。
「嗯」。
他沒有說話,僅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個音而已
雪兒很靜心的在養胎,這段時日,余如儀去理佛的時間全都轉移到了水園,照顧雪兒的一切,吃食啊,注意這個,忌諱那個的,完全都由余如儀一手打理。
余如儀自然有經驗。
雪兒沒有。
哪怕,她已經有一個五歲大的兒子,月復中的胎兒,已經是第二胎了。那個時候,季家無人在他身邊。展狂也把她撇在一旁,在府里,只有廚房的大娘會讓她注意一下這個,注意一下那個,當然,她還真的沒有怎麼去注意呢。
「分床睡」。
這一日,余如儀突然提出了一個讓人不解的要求。
「啊——」。雪兒微張著小嘴,眼中盈滿濃濃的不解,「娘,為什麼?」她月復中的孩子已經六個月大了,這幾個月,他們夫妻一直同床,也沒有見婆婆有什麼意見,這個時候,為什麼婆婆突然提出來了呢。
余如儀看著兒子半晌,才語重心長的對著媳婦兒開口。
「雪兒,狂兒是個大男人,粗手粗腳慣了,晚上一定是擁著你入眠的,現在你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真的很大,比她見過任何一個懷孕六個月的肚子都大得多,所以,她才格外的小心警慎,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差錯。「要是他一不小擁得太緊,會傷了你月復中的孩子」。
呃——
是這樣嗎?
雪兒小臉一紅,偷瞄著展狂那臉冷峻的眼和他黑眸之中的火花。
「夫君他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