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展狂從來不認為,誰會欠誰的。
不管上天有沒有開眼,該受苦和不該受苦,所謂命定,早就已經定好。一切,與因果無關。當年,年紀輕輕的他,造了何孽?沒有,結果,卻要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從小到到大,他連普通人的所謂親情都不曾見識到。
若非不是雪兒,今日的展狂,就算殺盡天下人,他也不會眨一下眼。
那又如何呢——
不是他殺,也會是別人殺。
不是死在他的手里,也會死,人,終究難免一死不是嗎?
為了雪兒,他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出來。為了讓她安心,就算天下人讓他擔什麼,他都不會哼一個字。
只要她安心——
「什麼?」。
夜魂冷然的面孔,因為展狂適才的話,而裂開一道大大的口子,目瞪口呆的瞪著安然坐在一旁,喝著補湯的展狂。
剛剛他是不是耳背?
是不是听錯了?
「你沒有听錯,照我說的話去辦,之後,若是朝廷沒有查封無極堡,就由你來帶領,若然查封,你也只有回水族一途可行」。
無風無波,卻是不容置凝的話,再一次敲入夜魂已經有些木然的腦子里。
或許,他只是沒有睡醒而已。
其實,現在只是他在做夢,而且,是在做惡夢。
「你不是開玩笑嗎?我必須承認,這一點都不好笑,夫人也不會同意」。死都不會。
「……」。黑眸一揚,展狂不置可否。
「爺,你不能如此輕率的做這種決定,對誰都沒有好處」。夜魂只差沒有指著展狂的鼻子大吼大叫了。
有沒有搞錯?
夜魂臉上的裂痕是越裂越大,這天還有天理在嗎?朝廷在捉拿展狂,他就打算自己去自投羅網,這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想讓夫人心里不安,難受,自責。
他該不會以為,自己被關到牢里關上一輩子,或是直接被砍掉腦袋,夫人就可以開開心心的過一輩子了嗎?
爺為了一個女人,連基本的心智都糊了。
「我已經想得很清楚」。
「顯然還不夠清楚」。夜魂輕哼,此時此刻,他完全不把展狂當主子看了,也是,他從來就沒有把展狂當主子看,一直以來,他都當展狂是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兄弟。現在,他倒不介意把這兄弟,親人大打一場,好讓他清醒清醒,眼前到底是什麼局勢,不是任意妄為的時候。「不管現在爺有什麼吩咐,夜魂都不會離開獨龍族,除非得到夫人的同意,否則,爺只能在獨龍族內好好的傷養,直到安好無恙,才可以踏出獨龍族一步」。或許,永世居于獨龍族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突然之間,夜魂不再反對留在這一方與世隔絕的土地里。
一說到雪兒,展狂臉上的表情立刻緩了下來。
她說的沒錯,他的雙手,染滿了血腥。
卻不是為她而染。
夜魔展狂,原就是一個戾氣過重的人,不管是不是因為她,不管是不是這一次的在江湖上造成如此之大的震動。
那都是一樣。
展狂就是展狂啊。
「她不會有任何意見」。
「那可不見得,如果爺真的如此肯定的話,那麼,夜魂無話可說,稍後會親自去詢問夫人的意願,若是夫人如爺所說的不會有任何意見,那麼,夜魂定然二話不說,立刻起程離開獨龍族,將夫人和兩位小姐接來,再向朝廷告發」。
黑眸冷冷一睨。
夜魂神情未變。
基本上,他並不認為,他會有機會去做後半段的事情,頂多就是把展家里的老小,接到獨龍族中而已。
而他,也不稀罕無極堡,他真正要的不是身份,不是地位,要的,只不過是一份歸屬的感覺。
在親人,兄弟身邊
「不準出門——」。展狂的腳,才剛抬起,一聲嬌喝,立刻止住他接下來的所有動作,其實,一個半月來,他的身體已經恢復的七七八八,根本就沒有什麼大礙了,但是,白顏書開足了二個月的藥,一滴都不準少的要他喝個精光。
還有半個月的藥,他真的不認為,自己還有喝得必要。
現在,不要說是出去走走而已,就算現在要離開獨龍族,直接趕回無極堡,他出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成行。
白顏書平日里太松,太閑,所以才會這麼多事,把個個都當成無用之人。
他是展狂,不是尋常人。
「我沒事」。話雖如此,不過,腳還是輕輕的放下,在門內。
雪兒松了一口氣。
不管白顏書為什麼一定要緊持展狂喝足兩個月的藥,而且,在此期間還不能出門。雖然,展狂的樣子看起來,已經好很多了,事實上,真的太有精神了。
不過,大夫就是大夫,他們的堅持不會沒有道理的。
只要照著做,相信不會有太大的差錯才是。
「白大夫交代過的,夫君,你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雪兒放下手中,一路上,獨龍族人送的吃食和菜,放在一旁,上前扶著展狂。
展狂側首,凝著矮自己一大截的嬌小人兒,她小臉上那認真的表情,著實讓他的濃眉皺了好一會,都無法伸展。
他想告訴她,他已經完全沒有大礙了。
不過,她看起來是這麼的認真,他無法狠下心——
「你剛剛去哪里了?」。夜魂出去了,他擔心,那家伙真的去找雪兒。他說的是信誓旦旦的,不過,心里,卻清楚萬分,她會有什麼反應。
「剛剛啊」。扶著他,轉身,回房,「剛剛去找傲人啊,小家伙越來越野了,我跑了大半個村子才找到他,滿頭滿臉都是灰的」還笑得賊兮兮的,不過,看他這麼開心,也就放任他了。傲人其實是懂事的,只是,從來沒有人像獨龍族的孩子一般與他一起這麼快樂的玩耍,所以,所有的孩子本性全都回來了。
只要一出門,就像是丟掉的一樣。
起碼要找個老半天才能找到他。
「還去了白大夫那兒啊,娘正在跟白大夫研習醫書,臨回來之前,白大夫還交代,千萬不能把吃藥當成三天曬網兩天打魚,不然不會有效的,要嘛就堅持到底,所以,我就趕回來了,誰知道,路上踫到好多好心人,又是送這個又是送那個的」。縴手一指地上裝得滿滿的籃子,「那里頭的東西,全都是人家送的,我都拿得不好意思了」。真的,獨龍族已經給予他們太多的好處了,要是再拿下去,以後真不知道要拿什麼來還了呢。
展狂未語,只是靜靜的听著。
她的小臉,隨著每一句話,每一件事的不同,變化著無數的表情。
不管是哪一種表情,皆在告訴看著她的人,她很開心,很快樂。
在這里,她真的很開心,很快樂。
雖然在展家別莊的時候,她的日子也同樣過得很好,不過,心,沒有這里來得寬,在這里,她臉上的笑,更多,時不時的露出,有時候,她連自己都不知道,已經笑出來了。
他看得入迷。
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
雪兒松開了他的手,一溜煙的跑回門前,拿起籃子,「咦——」。終于發現不對勁了,「夜魂呢?他上哪了?」。
平時只要她不在展狂的身邊,夜魂都會代替她在他身邊照料,萬一有什麼需要的話,連叫一聲都省了。
今天難得沒有看到他的人呢。
「他有事」。
淡淡三個字,是展狂僅有的解釋。
「哦——」。雪兒下意識的點點頭,也忘了問,夜魂能有什麼事。在獨龍族內,吃的穿的,雖然都是最普通的,不過也是最舒服的,這里的人,雖然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不過,並不是那種累死累活的做法。
其實,工作一天,只是有些微的疲,倒不至于累。
這里的人,是靜不下來的,所以,無時無刻的為自己找事情來做。
他們還不能算是獨龍族的人,頂多只能算是獨龍族的客人,而獨龍族,對待客人是相當的客氣的。
說夸張一點,獨龍族內的客人,待遇簡直可以跟族長一較高下。這或許是因為獨龍族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客人了。
所以,一旦來也三兩個客人,他們就開始發揮最深層的熱情,比平時更加的熱情。
而這股熱情,族人的純樸和美麗的環境,正是吸引雪兒想留下來的最主要原因。
還有一個主要的原因便是,朝廷已經在追輯展狂,那麼,只要他們沒有抓到他,就不可能有停下來的一天。
他們就不可能安然的住在展家別莊,不可能安然的住在無極堡,甚至于任何一個地方都是。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不是嗎?
她不在乎辛苦,不在乎奔波,但是,她在乎他的感受,一輩子再也沒有真正的安寧。
這樣是不行的。
所以,她會努力說服他,留下來。
真正的成為獨龍族的一份子。
讓向來冷漠的他,真正的愛上這一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熱情的人民。
這不是一件難事,真的不是。
「來,夫君,這是葉大娘家給的果子,鳳凰果哦,外面沒得吃的呢,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鳳凰果,听說是這兒的特產,而且,就數葉大娘家的鳳凰果最為甘甜,夫君,你一定要嘗一嘗哦」。雪兒將果子洗盡擦干遞給展狂,自己手上也捧了一顆,快樂的一口咬下去,果然是甜入心中的甘味兒。
好好吃——
好吃的快要落下淚來了。
這里的水土果然不是一般地方可以比的,不管是什麼東西,都比外頭的好呢。
「葉大娘給了好幾顆,夠我們家一人一顆了,還有楊大叔給的這個菜我還不會叫呢,不過,楊大叔說娘會煮,晚上,咱們有口福了」。
她笑得,連眼兒都彎了。
抬頭,展狂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果然甘甜,于是,他又咬了第二口,然後停下,便不再咬。並不是手中的果子突然變得不甜了。
而是,她的表情,她的言語,她的一舉一動,比手中的果子,更加的吸引他。
他貪看她的舉止,貪看到忘了手中的甘果。
「還有了,族長說了,已經接到雷嘯的回信,早就到了展家,問我要不要讓雷嘯把娘和無憂無慮接過來,我謝決了呢」。
「嗯?」。為什麼?
她不是想一家人都生活在這里嗎?
抬眸,水眸中含著笑意,看著展狂,「你一定想不明白對不對?」。又咬一口,好好吃哦,「娘是我們的娘啊,無憂和無慮出是我們的女兒,理應由我們自己去接,而且,現在咱們還沒有去請求族長同應,讓我們正式成為獨龍族人呢,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夫君你的傷,只要你的傷好了,往後的事情,咱們再計議」。
她掛心的,仍是他的身體。
「我沒事」。黑眸一暗,又是那個白顏書,若非是他,現在她也不會一直如此擔心著他。
「好好好,你快沒事了」。
哄孩子似的語氣。
現在,連傲人都不吃這一套了。
展狂冷哼一聲。
「我才是你的丈夫」。不要只听其他男人的話,冷漠的口氣中,卻隱含著濃濃的火藥味。
「我知道啊」,雪兒欣然頷著小腦袋,「就是因為知道,所以白大夫是大夫嘛,我會照顧我的丈夫,但是,這種事情,還是得听大夫的」。
「我沒事——」。沒有什麼耐性的男人開始咬牙了。
「好了好了」。再一次是哄小孩子的語氣,男人,差點直接暴發,「我去煎藥了哦,你不準踏出這個門,哪,籃子里還有好幾種吃食,我幫你拿出來,你慢慢吃,等藥煎好了再吃藥」。將吃食一一拿出,然後,一一的排在展狂的面前,簡直拿辦酒席一般的豐盛。由此可見,獨龍族人真的是很熱情。
剛毅的容顏,僵硬了。
「還有哦,要是夜魂回來的話,讓他到廚房來找我,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小小的人兒,交代完畢,轉身離開。
房內的男人,怔了半天,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