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安睡了一覺,很深,很沉,除了夢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說著什麼「我沒有打你」,「我不打女人」。好像一再的重復著這兩句話,讓人模不到頭腦,也听得她皺起眉頭來。到底是哪個不識相的家伙,有事沒事的在她的耳邊嘀嘀咕咕著什麼呢,讓人連覺也睡不安穩,難到她的樣子看起來還不夠慘嗎?
一旁還起勁的參和著。
最好不要讓她知道是哪個不知死活的,不然的話,她肯定以牙還牙的在他的耳邊念死他。
「好痛——」,未睜開眼,便輕吟一聲。其實也沒有那麼痛,不過,叫叫也挺好,心里會稍微舒服一點。
張眼,入眼的第一個人,盡是夜魂。
他像根木頭似的直直的坐在床前。
雙眼直勾勾的看著他,眨也不眨一下,眼珠子都不動——
立蓉白了他一眼,他還是沒有反應。她再掃了一圈,屋里除了他,沒有其他人了。是啊,其他人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妻子出了事,丈夫在一旁照顧是理所當然的。
扯出一抹苦笑。
好個理所當然,被他打成重傷,再讓他親自來照顧,那是什麼世道嘛。
好渴——
想喝水。
立蓉嘴硬的不想讓夜魂幫她倒水,沒有關系,反正,她傷的只是左手,背上有些痛,不過,並不嚴重,還有右手呢。
立蓉再一次慶幸自己不是左撇子,沒了左手,她還有右手好用。
用右手,支撐著起了身,完全無視夜魂的存在,很緩慢,很緩慢的下了床,仍是不看他一眼,站起身,從他的面前走過,到桌前,用右手,拿起杯子,端起茶壺,往杯子里注滿水,然後,一口氣喝得光光。
肚子餓了呢。
模模肚皮,咕咕叫著,才喝了一杯水而已,怎麼感覺自己整個肚子都是水呢。
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氣,用右手用力的抹了一下臉,確定臉上沒有什麼奇怪不對勁的表情之後,才邁步出木屋。
她才踏出兩步,身後的男人終于有了動作,他快速的擋在她的身邊,一雙冷眸定定的鎖住她——那只綁得沒有自由的手臂。
那只失去自由,無法自由使用的手,是他造成的。
是他的錯。
黑眸沉了沉。
立蓉才不跟他站著耗,他擋在她的身前,她就從他的身側離開。
他又快速的擋在她的身前。
如此一次又一次,立蓉終于失去耐性了。
「夠了,你到底想要干什麼,我想出個門都不行嗎?是不是現在連最基本的自由都沒有了?」。
「你要做什麼?」。
「沒什麼,肚子餓了,要吃東西」。
「我去拿,你去休息」。他看了她一眼,便轉身,離開。立蓉怔怔的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怎麼回事,內疚了嗎?所以,現在是補償她?
立蓉恨恨的瞪著自己那只被摔斷的手,起碼要二三個月,才可以自由行動。
意即,這二三個月,她不得不當個廢人。
有些事情,單手是做不成的。
她不是獨臂俠,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再一次苦笑。
「立蓉啊,是你自己自找的」。
他想拿,就讓他拿去吧,她有什麼好爭的,反正,她怎麼爭也沒有用不是嗎?立蓉回頭,坐在桌前,等著他拿飯菜過來。
過了一會,夜魂回來了,不只是他一個人,身後還跟了一群,都是關心她的人。真是好笑,她的丈夫傷了她。
但是,與她不熟的人,卻關心著她。
這個世界,還真是亂了套了不是嗎?
「立蓉,你沒事嗎?好些了嗎?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娘再去幫你請大夫來看一看」。她醒了,克夫人仍是滿腔的擔心。
「娘,你不要擔心,我沒事了,只是這手,還要休息些日子」。立蓉笑道,臉上的表情柔和,沒有先前的淚意,沒有先前的痛楚,她的臉上,揚著的,是平和,和笑意。克夫人總算是安心了。
「立蓉,爹讓人做了些你愛吃的小菜,你可要多吃些,好好的補一補,把流失的補回來」。克族長讓待女把食物放在桌上。
「謝謝爹——」。
接下來,便是一連竄的問候。
立蓉不急不燥,有問必答,而且,都是報喜不報憂,也確實,除了手上和背上痛點,對她的生活,造不成太大的麻煩。
只是——
這二三個月內,她恐怕不能那麼早回展家了。
到時候,路上再發生點什麼事,她這個剛上任的獨臂俠可沒有什麼能力能夠對付。
食物,放下了,眾人,離開了。
除了夜魂。
立蓉在吃東西,他就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麼。立蓉不想讓公公婆婆擔心,只有讓他這樣呆著,省得到時候,公公婆婆和族里人的,胡思亂想,惱了自己。
「我來——」。她的右手,還使得慣,只是,左手無法扶著碗,每吃一口,那碗,便會不听話的亂動。
「不需要」。夜魂的好心,立蓉想都不想,直接回拒,「我不是殘廢,可以自己來」。
「你不能」。
明眸一瞪,眸中,閃著火氣,「夜魂,你實在是太看不起我了,我是吃飯,不是趕時間,沒有必要趕趕趕的趕出個消化不良,我會慢慢吃,有一點點不便,也不需要別人幫忙」。他就是那個別人。
「我來——」。
又來了,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復這一句,他說的不煩,她听的都煩了。
「夜魂,你不要太過份了」。
黑眸,定定的鎖著他,鎖著她氣惱的眸子,氣惱的表情,她平日里,生氣的時候,就是多。只是,以往的氣,生得莫名其妙。
這一次——
他知道,她是在氣他,很氣,很氣——
夜魂從來不認為自己該為誰的情緒負責,這一次,自然也不這樣認為,只是——她確實為他而傷,而她,上一次說的話,梗在他的心底,讓他格外的在意。
回到展家,她要讓他寫休書。
他從不曾想過,自己此生還會寫休書。
長手一伸,接過她面前的碗,「我不是故意的」。他輕聲道,很輕,很輕,非常的輕,輕到,立蓉開始要覺得自己是不是幻听。
其實,他根本就什麼也沒有說。
「我沒有打女人的習慣」。這一次,他的聲音,大了些。
「是啊」。立蓉很認同啊,以前也沒有听說過夜魂喜歡打女人啊,因為,以前,她只不過是個外人,對他這個人根本就不了解,現在,她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了,「你是現在才開始習慣的嗎?我能理解」。她輕哼一聲,「誰讓我看起來,就是那麼討打呢」。
她的語氣,又盈滿了氣惱。
夜魂咬了咬牙。
「女人,不要故意曲解我的話」。夠了,他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曲解?是曲解嗎?」。拍的一塊,筷子落了桌,「那麼,你來告訴我,為什麼我一覺醒來,會變成這個樣子」。她用力的抬高自己斷了的手,很用力,用力到,她痛的倒抽了一口涼氣。「所以,我有自虐傾向,睡夢之中,自己把自己打成這個樣子?我活該,我就是活該是不是?」。
她還沒有糊涂到什麼事都不明白。
「我不是故意的——」。
「夠了,不要再一直這樣說,你不是故意的又如何,難道一句不是故意的,已經被造成的事實就可以全盤否定了嗎?夜魂——」。她啞了聲,鼻酸的想要落淚。「告訴我,我是哪里惹到你了」。
肚子是餓,她卻完全沒有了胃口。
夜魂低眸,靜沉片刻,才抬起頭來,看著立蓉,「我不習慣與人太清靜,今早,是你抱著我的手,我只是想甩開你的手,沒有想到——」,一甩就甩過頭了,甩成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得更加的麻煩。
他會忍耐的,忍耐著讓她抱著夠,直到她醒來,起床為止。
「是嗎?」。立蓉側首,不看他,「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同床共枕已非一日兩日,前一晚,你還抱了我不是嗎?」。
真是好笑。
「我——」。
「停——」。完好的右手,往前一伸,制止他再說下去,「現在,我什麼都不想听,讓我靜一靜,好好的想一想」。
「你——」。
「拜托」……
當晚,立蓉要求分房睡,她不想與夜魂同睡一房,同睡一床。
「立蓉,為什麼?你是不是還氣薩兒,他——」。克夫人急了,揪著立蓉完好的右手,卻又不敢太過用力。
「娘——」。立蓉笑著搖頭,「我沒有氣他啊,我們很好,真的,娘,只是我的手這個樣子,我怕,兩個人擠一張床,要是萬一再撞到,像今天早上一樣,那我真的要成了廢人」。眉兒一挑,「娘不會想看著立蓉這輩子都當個殘廢吧」。
「當然不想,當然不想——好好好,你想分房床,就分房床,不過,你還睡在原來那張床上,讓薩兒到另一個房里去睡,娘會讓人去整理的,你放心吧」。
「謝謝娘」。立蓉低眸,笑著道謝。
這樣很好。
以後,不會再有矛盾了,就算有,她也不會跟他吵,他也不至于會一時失手傷了她。她不是怕死,卻怕死得不值。
死在他的手上,猶其不值。
要是下一次,他的力道再沒有控制好,一掌把她給拍下,永遠都醒不過來了,那她要找誰哭訴去。
她可不信,閻王老爺會給她這個面子。
夜,深了。
夜魂的屋里整理妥當。
他卻不急著去就寢,呵,真好笑,有得他清靜,他倒是不急著去睡了。
「我困了」。坐在床上,立蓉看著夜魂。
「我不會打擾到你」。語意僵硬,像是繃出來的字眼。
「你站在這里,已經打擾到我了」。
黑眸一緊,「為什麼要分房睡?」
「你不習慣跟別人太親近,反正我們之間,夫妻該做的也都做過了,以後,我不想打擾你的清靜,也不想在你的爹娘面前,與你交惡,那會讓他們擔心」。
「……」。
「吁——」,呼出一口氣,「夜魂,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自以為是的人」。眼,直直的看著上方,卻不知道,雙眼,到底看到了什麼,「更不會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我們雖是夫妻,卻不一定要跟其他夫妻一樣生活,我想過了,你的休書不用寫,那會讓爹娘傷心,也會讓雪兒擔心,到時候朝廷再追究起來,以為我們來這一招是為了騙他們,那情況,只會更加的麻煩。」
「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突地,他說了一句讓人莫名其妙的話,站起身,離開了,門關上。听著閉門之聲,立蓉用力的閉了閉眼。
一切,像是一場戲一樣。
發生在她的身上,盡讓她覺得好笑。
這就是生活啊。
門,砰的一聲,關上。
重得,兩扇門似要當場倒下。
夜魂身上,散發著濃濃的火氣,他握緊雙拳,咬緊牙關,心頭的緊揪,到底為何,他不得而知。
但是,他知道,他該死的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一點也不——
那個該死的女人,在乎這個,在乎那個,就完全不在乎他。好吧——他是傷了她,那又如何,他不是故意的,他已經一再聲明了不是嗎?
她還想怎麼樣?
她要分房,現在也分房了。
她是想以後——這輩子都分房,反正夫妻該做的事,都已經做過了,他們已經是夫妻。
名正言順的夫妻,為了保全其他人,他可以不用寫休書,只不過,以後,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會比從前更不如。
僅有的,只不過是夫妻的名份而已。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氣到這份上,從來不曾為一個人氣得心都揪起來。連身上流著相同血脈的父與母都不曾。
那個該死的女人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他難得心懷愧疚——不,他一點也不會愧疚,頂多就是有些擔心,擔心她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告訴夫人,夫人再告訴堡主。
到時候,堡主的質問,會讓他更加的為難——
對,就是為此,他才會如此失常。
「該死的——別想順著自己的性子來——」。他絕不許她如此輕易的就定下他們一生的相處模式。
就算要定,也是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