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真好，到晚上風也小了，四月的夜是溫和的，沒有夏的熱也沒有冬的冷，大明宮的燈光也顯得溫暖起來。這些平靜和詳和都只是表面的假象，如果陶醉進去就會受傷，婉兒已經懂得宮中的一切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十四歲的年齡過早的領悟到這些，常常讓她不由自主的心悸。在武媚娘的身邊就算什麼書都不看，也會學到很多東西，而且是書中沒有的。那個女人的眼神、表情、語言和永遠難以理解的微笑，飄入婉兒的眼里都是智慧。
清寧宮高雅又靜謐，與政務殿全然不同，這里的裝飾擺設美而舒怡，色彩柔和又不失皇家風範。整個寢宮掛滿飄逸溫情的紗綢，如若仙境般令人心曠神怡，那面大大的圓銅鏡，可能是寢宮里最耀眼的東西了。
這里是皇後的寢宮，是一般的宮人無法進入的禁區，生性多疑的武媚娘能讓上官儀的孫女進入清寧宮，在許多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有時候連婉兒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高高在上的皇後會和她談心事，她們的關系仿佛超越了主僕的界線。
「婉兒，你說幾百年後的天地會是怎麼樣的？」
武媚娘斜靠在鳳椅上看著天上的星月，一邊喝著酒一邊問。她們在寢宮外廳的露天走廊里賞星月，太監和侍女都已撤下，酒席只有她和武媚娘兩個人。對此種特殊待遇婉兒深感迷惑，她真想問，為什麼如此放心地面對她，就不怕她復仇嗎。
「皇後想得太遠了，幾百年後的天地就像天上的星月，是我們無法知道的。」
「我常想，會不會有一個天地，能承認女人才華和智慧的天地。」
「皇後的才華和智慧，已經被現在的天地承認了。」
「我的才華和智慧在大唐是飽受唾棄，連我的兒子都厭惡我的才華和智慧。」武媚娘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們不是承認，而是迫與無奈。婉兒，再給我滿上酒。」
婉兒听從吩咐倒滿了酒，武媚娘又是一飲而盡，她繼續滿上，武媚娘繼續喝了，像是在借酒消愁。原來高高在上的皇後也是活在煩惱中的，擁有了至高的權力，卻失去了至純的情感。老師說得失有時候是一種宿命，看來就是眼前的情景了。
「皇後不必煩惱，就將自己的才華與智慧看成是花。花兒綻放後便會有凋謝的日子，盛開後便會有被摘采的時候，明明知道結局不過如此，它們還是綻放了盛開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在季節里留影。」婉兒勸慰道，她竟然不忍心仇人煩惱。
「婉兒，你說得真是太好了。」武媚娘帶著醉意拉著她的手，「有時候真希望你是我的女兒，太平太任性刁蠻，要是能像你這樣內斂沉靜就好了。」
「公主還小，皇後可以慢慢雕琢她的性格。」婉兒謙遜地回。
「是我不好，把她寵溺壞了。我是個失敗的母親，總是把兒女的人生毀了。」
喝醉的武媚娘靠在椅子上喃喃低語，那失意的樣子倒真像是失敗的母親。如果此時有一把匕首，就算她只是十四歲的女孩，也可以要了大唐皇後的命。復仇仿佛是很簡單的事，可她卻沒有一絲復仇的念頭。婉兒只想守護眼前的女人，正如太子說的，她和皇後很像，是為了成就自己可以不顧一切的人，守護皇後就像在守護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