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的巧遇(1)
自打趙奐新相親以後,東隊的知青很少到西隊來了,青年點又失去了往日的喧囂,變得安靜起來。
一天,潘曉瑜見西屋只有趙奐新自己,便敲門進來。
趙奐新閑的沒事正在擺弄箱子里的雜物,見是潘曉瑜,趕緊把箱子推到牆角︰「坐吧。」又問道,「她們都不在?」
「是啊,謝芬她們去社員家了。」曉瑜揚起眉梢撇了撇嘴道,「干嘛把箱子推那麼遠,有什麼秘密?」
「我能有什麼秘密。」奐新頓時警覺起來。
「我知道箱子里沒什麼秘密,秘密在心里呢?」
仿佛滾燙的開水濺到了臉上,奐新的兩腮頓時有火辣辣的感覺,他故作鎮靜︰「我心里清澈見底,哪有什麼秘密啊。」又岔開話題道,「你回來的時候看到我媽了嗎?家里沒什麼事吧?」
潘曉瑜笑了,道︰「轉移視線,會玩心眼了啊。」她不想繼續挖苦他,「你媽媽沒啥事。你哥回來了,說是跟車為隊里拉農藥,他們那里的果樹遭蟲子了。」
說到大哥,奐新立即來了興致。道「我大哥瘦了還是胖了?他沒說說青年點的事嗎?」
潘曉瑜道︰「你哥沒說啥,看樣子沒瘦,就是臉曬黑了。」
趙奐新的母親生了五個孩子。老大是女兒在小學當教師,老二就是奐新的大哥比奐新大三歲,奐新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都在上小學。
在家里,奐新和大哥一直最親密,讀書的時候他以大哥為榜樣,又因大哥而自豪,原因是,大哥的學習特出眾。學校老師來家里走訪的時候說過,有希望考清華,上北大的,在全校的高三學生當中唯獨趙奐然。老師的這一夸獎像一股溫暖的春風,在全家人的心里激情蕩漾!
大哥喜歡清靜,因此奐新覺得大哥太孤寂,他像一個遠離塵世的僧人虔誠的捧著經書,又虔誠的誦讀著,不與任何人來往。就在距離高考僅僅一個學期的時候,學校停課了,紅衛兵上街了,大哥的期望頓時化成了泡影,蕩漾在全家人心里的那股激情頓時變得冰涼!
大哥身體單薄,個子矮,性格內向,踫到點事就睡不著覺了。下鄉以後,奐新常常擔心大哥在鄉下不能適應,擔心他被人欺負,再說大哥去的是山區,听說那里很苦。他就經常給大哥寫信,鼓勵他,啟發他,告訴他怎樣和同學,和貧下中農搞好關系,字里行間流露出的是無盡的擔憂,仿佛他才是哥哥。
趙奐新見潘曉瑜看著自己嬉皮笑臉的樣子,趕緊陪著笑臉道︰「你今天好像很高興,笑啥?」
「我笑啥?笑你在這里求同學介紹對象,你媽卻在家里瞎操心。」說完又笑了起來。奐新被她不正常的笑弄的不好意思,也有些心慌,他想解釋卻不知道說什麼。
那天和羅雅君見面以後,趙奐新總覺得不自在,甚至有些怕見人。下鄉以後雖說知青里面有處朋友的,李大慧和王英美還真的搞上了對象,現在也公開交往了,可他們都是在秘密的情況下開始的,誰也沒有像他這樣大張旗鼓的相親啊。
趙奐新明白做這樣的事,最重要的是一開始,一開始最重要的是保密,否則很容易被輿論扼殺或鬧出什麼笑話。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關鍵的時候好像被人灌了蒙汗藥,心里裝著明白,做起來一沓糊涂!憑她徐倩的一句話,便心甘情願迷迷糊糊的跟著走,以至于在知青當中,甚至在整個村子里弄出個相親的大笑話。
他特怕曉瑜笑話他,弄不好還會有意無意的傳到家里,讓他家里家外沒面子。
他知道許多人以為他在和潘曉瑜處朋友,潘曉瑜雖然在他的眼里算是一個優秀的女人,但是趙奐新很清楚,兩人就像鐵道上的兩根鐵軌是不會走到一起的,因為他早听說了,她正在和一個當兵的來往,而且關系密切。
趙奐新並沒有問過她,在他看來那是潘曉瑜自己的秘密,正像自己心里裝著羅雅君這個秘密一樣,所以兩個人從來沒在這個問題上交談過。現在自己心底的秘密都讓她知道了,而且是遭到羅雅君拒絕的結果,他感到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難堪過。在潘曉瑜面前就像一個男人不慎掉了褲子。
其實,潘雅瑜的笑,更多的是笑兩位媽媽在家瞎操心。在她眼里,搞對象,處朋友那是要靠緣分的,只要兩個人互相喜歡就行,至于什麼時候挑明並不著急。她不喜歡讓別人介紹對象,她更不希望父母摻和,當然她更不能接受不相識的兩個人要做什麼夫妻。
潘雅瑜很受異性的青睞,經常會有人大大方方的要和她交朋友,當然都被她客客氣氣的回絕了。對那些追求者她並不是都沒看上眼,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自己的心很亂,不想處理這方面的事。
一年來,她接到從部隊寄來的三封信。一個女青年接到部隊的來信,就是天大的新聞,這樣關于她和一位當兵的在談戀愛的話題就在青年點傳開了。起初,她想解釋一下,後來她又不想解釋了,她也無法解釋,她知道像這樣的事,越解釋越說不明白,說不明白的事情,干嘛還要說啊。
那位當兵的是她的表弟,是母親一位遠親的兒子,她們是在姥姥八十歲生日時相識的。那是一個有著軍人風度的高高的男子,參軍前也是知青,因為爸爸在部隊做官,他便自然而然的去了部隊當了兵。
都是同齡人,又都下了鄉,雖是初次相見,也有相同語言,果然兩個人就聊開了。從紅衛兵大竄聯聊到知青下鄉,從部隊聊到社會。她發現他最關心的還是知青的命運,這讓她很感動。分手的時候,當兵的表弟主動留下地址希望和她經常聯系,潘曉瑜愉快答應了,也把自己的地址給了他。
他們曾經有過的書信來往,涉及的內容大多是他在部隊的所見所聞,當然他們也相互詢問一些彼此的情況,她記得他問的最多的問題,是目前農村知青的出路。
看過信件,潘曉瑜起初還以為他在做知青狀況調查,後來明白了,他關心知青有一天還能不能回城,像押寶一樣,他要看看自己參軍這一步棋走的到底怎麼樣。慢慢的潘曉瑜還發現,他並不喜歡在部隊干,因為他擔心遇到戰爭。
表弟的信件是寄到青年點的,知青們(當然也包括奐新)看到潘曉瑜有了部隊的來信,斷定她和當兵的談上了朋友,大家的理由是,她身邊有趙奐新和那麼多的的追求者,卻一個也沒有選擇,那一定是把愛情之火燒到了部隊。這樣,在青年點有關她和趙奐新處對象的傳言就不攻自破了,只是所有這一切,他們的媽媽並不知曉。
「奐新,你真的喜歡羅雅君?」沒有听到回答,她便自然自語道,「是,羅雅君是漂亮,漂亮的讓你們男人不能不動心。」見奐新要開口急忙搶過話,「這麼說你很早就有這個意思了?真行,這回你怎麼了,我一點也沒發現啊,你真的深藏不露啊,你也不是內向的人啊?」
趙奐新支吾著接不上話。
「羅雅君也真是的,這麼好的人,又能那樣主動和她表白,按理說也算可以了,她干嘛要推辭啊。哦,一定是她不好意思吧,也許她不想讓大家都知道呢,你不知道,這樣的事女人是不喜歡讓別人插手的。也許過不了多久她會自己找你說呢,你求別人傳話干嘛?什麼事讓徐倩一說還能好啊?」
趙奐新听得出來潘曉瑜那里是在閑問他,分明是在表示自己的看法。他還听出來了,潘曉瑜認定是他求徐倩傳的話,趙奐新感到實在窩囊,他想打斷她的話,潘曉瑜卻加快了語速,好像還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
「你應該求徐倩和你媽媽打聲招呼,再問問羅雅君的父母,然後你們在市內見面,這事就成了。也許羅雅君就是因為徐倩出面才沒有痛痛快快答應你呢,你想啊,徐倩平時說話都沒邊沒沿的,介紹對象的事羅雅君怎麼會相信她呢,羅雅君就是喜歡你,也不會讓別人把你們倆個人的關系大白天下。羅雅君可不會那麼沖動,人家也許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找你表白了呢。對了,徐倩可能早發現羅雅君心里的秘密了,所以想幫助你們挑明白便來了個痛快的。」
曉瑜看了看奐新繼續道︰「你也是個痛快人,為什麼自己不去和她說啊,你早就喜歡她了卻裝的跟沒事似的,你平時的大方勁都哪去了?不過你也不要著急,我估計她羅雅君現在一定比你還鬧心,現在就怕一個人鬧心,兩個人一塊鬧心,這件事不用別人插手就能有轉機。」
趙奐新覺得今天潘曉瑜是有備而來,你看,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滔滔不絕。趙奐新想,那天的事她不會現在才知道,她從城里回來差不多一個禮拜了,直到今天她才和他提起那件事,趙奐新覺得潘曉瑜關心他的成分少,笑話他甚至挖苦他的成分大。
趙奐新隱隱的感覺到,潘曉瑜似乎在埋怨他,他有些茫然了。
無奈的巧遇(2)
一天,小隊會計黃老歪一瘸一拐的來到知青住處。
見大家都在,黃老歪道︰「東山打石頭需要人手,隊長問你們幾個男的能不能去。」又道,「比平常下地多記兩個工分,每天記12分,中午在山上吃飯,你們的午飯自己送去。」
听說上山打石頭,還多記兩分,王翔興高采烈的問道︰「我們青年都去嗎?」
「隊長說了,只要男的不要女的。」
于波不干了,道︰「上東山打石頭,家里三個人,山上五個嘴的這飯讓我咋弄,中午怎麼送飯啊。」
潘曉瑜道︰「和隊長說說,咱們也去打石頭,來這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掛了鋤就沒事做,哪是來受教育來了?」
王翔撇了她一眼道︰「上山打石頭要倫大錘抬石頭,你們能干得了嗎?」。
女知青爭搶著嚷嚷起來︰「你不用小瞧人,掄大錘有啥,抬石頭誰沒見過。」
「是啊,我們都去山上打石頭,午飯也好辦了,飯也不用分兩份了,把飯全送東山去。」
于波還是不干,撥浪鼓似的搖著腦袋道︰「你們一天加2分,我上山送飯那麼遠的路,誰給我加分?」
「奐新,找隊長說說去,讓我們都去打石頭,再和隊里商量商量送飯的事,問問隊長能不能給于波加點分。」
「你以為隊長那麼好說話啊,一個個真會出餿主意。」王翔道。
西隊的小隊部在村子的正街上,距離青年點不遠,這里離村里的供銷社不到百米,供銷社的對面是村里的小學。街面的道路雖然很窄,每天卻都有一趟公交車經過,來往于公社和縣城之間,晴天的時候,有車經過便揚起漫天塵土。
趙奐新來到隊里的時候,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人。靠西牆的馬棚子是不久前用松木桿子搭起來的,棚子里沒有馬匹,喂馬的槽子空空的架在外面,院子里有股松樹油夾雜馬糞的怪味。
趙奐新見隊里沒人轉身要走,突然看見隊長夢游似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小隊長把香煙送到嘴唇,狠狠的吸了一口,灰藍色的煙霧從他的嘴里翻卷出來分做兩股鑽入鼻孔,一會又從他嘴里噴了出來。趙奐新立刻聞到了比馬糞還難聞十倍的臭味。
「隊部怎麼沒人?你到隊里有什麼事啊?」
「黃會計去青年點找我們上山打石頭,我到小隊看看情況,想知道要幾個人,啥時候去。」
「幾個人?你們有幾個人,不就那四五號人嗎,還有一個做飯的。一個大小伙子不下地干活非要圍著鍋台轉,隊里找人為你們做飯少了多少麻煩,現在好了你們自己哄弄吧。」他緊繃著臉道。
趙奐新想,一個爺們怎麼比他媽的女人的心眼還小,青年點做飯那點破事掛在嘴上了。他看到隊長在說話的時候,嘴里的牙齒黃黃的,又鼓又亮。難怪社員背地里叫他「黃苞米」了。
「隊長我們什麼時候開始上山?」趙奐新心里不快卻仍然陪著笑臉道。他想選個什麼話題,把女知青上山的要求提出來,他知道小隊長「黃苞米」不是好說話的人。
「
明天就去,怎麼,人都回家了吧?」
「沒有,沒有,都在。那些女的也都在。」奐新停頓了一會,見小隊長急著要走,道,「隊長,女知青都在這,能不能給她們也找些活做?」
小隊長「黃苞米」瞥了奐新一眼道︰「現在去哪找活做,女社員還都閑著呢,你們青年還缺這點工分?」
趙奐新道︰「我們主要是接受再教育,干活也是鍛煉鍛煉,天天在青年點呆著也不是事啊。」
「黃苞米」听了奐新這句話,緊繃著的油汪汪的黑臉上顯現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那好啊,讓她們上山運石頭渣子,一天記8分,記多了社員就不干了。不過你可要告訴她們,不是缺勞力才答應她們上山的,自己要負責自己的安全。你還要告訴她們,不能花里嫵俏像城里洋學生似的,山上差不多都是男社員,前屯和後村的都在東山打石頭呢,要注意影響。」
這麼容易就同意女青年上山了,雖然每天只給記上8分趙奐新心里還是一陣興奮,他覺得小隊長吐出的煙霧也沒了臭味,好像還有一點燒苞米的胡香。
作者題外話︰感謝編輯的辛勤工作。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