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過去,已是一九六一年的六月份了。內四科南面靠近圍牆的那兩畝地,割了麥子種紅薯。種紅薯之前得積肥送糞。糞要從醫院養豬場那里的糞坑里用鐵杴起出來,再用小推車運到地里。這天下午本是政治學習時間,範教導員領著大家只讀了二十分鐘報紙,就帶著我們搞開了起糞、運糞。
「解護士長!」教導員說話一貫是大嗓門兒。
「有。」解永正回答。
「你身體不好,把咱們的小推車搬出來,再到內一科借一輛。你領著女同胞們,甄醫生、楊醫生、張醫生,還有劉仙娥、魯愛玉,負責推車運糞。對了,還有鞏醫生,鞏醫生的身體比較弱,和女同胞們一起推車吧!」
「我,我還是跟你們──」鞏學謙不願被劃到女流之輩中去。
「我們下糞坑往上起糞。你干不了,還是推車吧!」
「那──」鞏學謙沒干過髒活累活,遲疑地答應了。
潘醫生積極性很高,每逢勞動的時候總是搶著干,而且干得很賣力氣,他說︰「叫鞏醫生替我值班,我去起糞吧!」
「不行,安心值你的班吧!病房里出了問題找誰呀?」教導員不準值班醫生離開病房。
「鄒護士長,小趙,小邱,還有你,」教導員指著我,「咱們幾個到豬場起豬糞,你能行嗎?」
「沒問題。」我拍了拍胸脯,「我是農村長大的,什麼莊稼活兒都能干。」
「好!」教導員放大了嗓門兒,「小趙,小邱,背起鐵杴來,走啊!」
太行陸軍醫院養豬場里,一溜兒七八個大豬窩。豬窩的形式和農村的豬圈差不多,上面是豬吃豬睡的棚子,下面是豬活動的糞坑。每個豬窩里哼哼唧唧地臥著幾頭大肥豬。
來到養豬場,範教導員選了一個豬糞最多的糞坑︰「來,咱們就起這一圈吧!」
咕咚,咕咚,趙春生和邱東來兩個小伙子跳進了糞坑,掄起鐵杴來,嗖!嗖!嗖!把大塊大塊的豬糞扔到糞坑上面。我和鄒正平用鐵杴清理扔到坑邊的豬糞。
範教導員看著糞坑里出糞的兩個年輕人,高興得咧著大嘴樂了︰「哈哈!真是兩只小老虎,有你們的!秋後收了紅薯給你們煮一大鍋!」
邱東來來勁兒了︰「煮紅薯沒有烤紅薯好吃。烤的又香又甜。到了秋後,我弄個大鐵桶給咱們烤一頓,管保同志們吃了還想吃。」
鄒正平說︰「別看小邱這小子歲數不大,能他媽鼓搗著呢!在小倉庫里種靈芝,還真活了。」
「看不出來。」我贊許地問,「小邱多大了?」
「屬猴兒的,十七。」教導員代替邱東來回答,「還有趙春生,也是屬猴兒的,一對猴兒崽子。」
「我也屬猴的,比他們大一輪。」我說。
「那你就是大猴兒,他們是小猴兒。」
哈哈哈……大家一陣笑聲。
魯愛玉推著輛小車來了,後面跟著鞏學謙和甄彩玲。
「車子再往前點兒!靠近點兒!好,裝吧!」教導員說著要奪我手里的鐵杴,「曹醫生,來,換換,你歇一會兒。」
「沒事兒,不累。」
我和鄒正平你一杴我一杴,很快把車子裝得滿滿的。
甄醫生要從魯愛玉的手里奪車子︰「來,我拉車。你和鞏醫生在後邊扶著推。」
「不嘛!我要拉。」魯愛玉不撒手。
「你還小,還是我來吧!」
「還小呀?我都是解放軍戰士了。」魯愛玉拉起車來就往前走。甄醫生和鞏學謙趕緊跟上,推著車子走了。
鄒正平望著遠去的小車說︰「兩位女同志爭著駕轅拉車,咱們的大知識分子連氣兒都不吭。」
教導員為鞏學謙開月兌︰「他已經很不錯了,打掃衛生、拔草、割麥子、送糞,樣樣參加,各項勞動生怕落在別人後面。再說,他都三十六七歲、快四十的人了,不能像十七八的大小伙子那樣要求他。」
趙春生停下來,一邊擦汗一邊說︰「我看呀,他對勞動就是不上心。他呀,最關心的是他那些外國書,一天到晚不離手。」
教導員見趙春生累了,咕咚,跳進糞坑︰「小趙,上去歇歇!」說著就奪趙春生手里的鐵杴。
「我不累!」小趙不給他。
「你給我拿過來吧!」教導員的大手把鐵杴奪了過去,命令他「上去!」
我一看,教導員都下糞坑了,我還能在上面干呀?緊跟著我也跳了進去,去接邱東來的鐵杴。
邱東來看了看我︰「你行嗎?」
「行不行,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我接過鐵杴,等小邱和小趙上去以後,和教導員在坑里出開糞了。
教導員農民出身,身上的肌肉一疙瘩一疙瘩的,干起活來又利索又帶勁兒,嗖!嗖!嗖!一坨一坨的大糞塊,像飛一樣飛到了糞坑上面。在這種場合下我哪能落後?我施出了全身解數,一杴一杴地猛往上扔。我倆一陣子拼命,可把糞坑上面的三個人樂壞了︰加油!加油!喊個不停。
拚了一陣子,教導員堅持不住了。他停下來,一手拄著鐵杴一手擦汗,喘著粗氣說︰「行呀,曹醫生,是咱們無產階級的知識分子!」
我也喘著氣說︰「別看你都快四十的人了,干起來還蠻來勁兒的。」
「不行嘍!比不過你們啦!俗話說‘十七八力不全,二十七八正當年,三十七八還叫好,四十七八就一年不如一年。’你現在是正當年啊!」
正說著,糞坑上面甄醫生他們拉著車子回來了。鄒正平和趙春生彎下腰來為他們裝車。教導員在坑里仰著脖子問︰「解永正和楊醫生他們到內一科借車怎麼還沒來呀?」
甄醫生在上面回答︰「可能找到車子了。我見咱們內四科門口放著一輛排子車,像是內一科的。就是沒有看見人。」
「老解這個小挨刀的,也不知道磨蹭個啥?找到車了還不快來?」
「小挨刀的」是教導員的口頭語,不高興的時候常說這個詞兒。
魯愛玉在上面嚷著︰「來了,來了!解護士長和楊醫生推著車來了。」不一會兒上面出現排子車的聲音。
教導員生氣地問︰「老解!怎麼搞的?為什麼現在才來?」
解護士長回答︰「曹醫生的愛人來了。」
「什麼什麼,曹醫生的愛人來了?」教導員直眨巴眼。
「在主任辦公室里呢!主任叫你和曹醫生趕快回去。」
「好哇!」教導員的嗓門兒更大了,「曹醫生!別干了,咱們上去!叫鄒正平和解永正兩個護士長組織送糞吧!咱們走!」
听說周敬來了,不知道是激動的緣故還是不好意思,我的臉熱乎乎的。
我的臉被坑上的甄彩玲看見了︰「喲,曹醫生的臉怎麼紅了?」
甄醫生這一喊,我猶豫了,覺得不該退出這勞動的場合,遲遲未動。
教導員一拍我的肩膀︰「別小資產階級意識了。老婆來了還不快走?走哇!」他硬把我推出了糞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