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九六二年的春節來臨,周敬在太行陸軍醫院進修期滿要回常山陸軍醫院了。這天夜里,我和周敬躺在床上睡不著,說起了悄悄話。
「哎,周敬,窗外的月亮真亮呀,照得屋里明光光的,什麼都能看得見。」
「誰說不是呢?」她用手指在我臉上亂點,「這是你的鼻子,這是你的耳朵,這是你的嘴,清清楚楚的。」說著往我臉上親了一口。
這時,我想起了我們的孩子,算起來快七個月了。我和她開玩笑說︰「你到我們太行陸軍醫院來收獲不小吧?」
「當然啦!外科的同志都很熱情,一有闌尾炎手術、疝修補術,盡量讓我做。主治醫生給我保鏢當助手。現在,一般的手術我都能做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是更重要收獲。」我一邊說一邊樂。
「更重要的收獲——什麼呀?」
我撫模著她隆起的肚子說︰「就是我們的兒子。」
「你呀,沒正經話!」
「誰說不是正經話?生兒育女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看,我們的兒子長得多快呀!把你的肚子撐得老大老大的。」
「別總兒子兒子的,說不定是閨女呢!」
「兒子閨女一個樣,我都喜歡。喂,我問你,你怎麼知道是閨女不是兒子?」
「我覺得他的動作特別輕柔,即便是小腿兒蹬兩下,撞得也不利害。如果是禿小子,這肚子還不叫他踹得 響呀!」
「讓我模模。」
我模到她的下月復部,一個圓球形浮動的東西在我的手下。我高興地說︰「我模到兒子的頭了。」我往上模,模到了兒子的背部、臀部。忽然「咚」的一聲,從肚里往外撞了一下。我興奮地說︰「兒子生氣了,蹬爸爸的手呢!」
「算了,別模了。咱倆躺著說會兒話吧!過兩天我就該走了。」
我捧著她的臉親了一下︰「怎麼?難過了?」
「難過倒不難過。只是心里不是滋味兒。」
「我知道,你身子越來越重,行動不便。我又不在你身邊,苦你了。」
「苦倒不怕。只是這入黨的事,」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咳!有了孩子麻煩事兒就多了,工作上不去,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入呢?」
听她一說,我很內疚︰「都怪我,我不該急著要孩子。」
「哪能怪你呢!咱們都三十歲的人了,不能再拖著不要了。要怪只能怪我的家庭出身不好。你看我們醫院的徐芳,各方面的條件和我差不多,人家是工人階級家庭出身,在朝鮮就入黨了。可是我──」
「你也不錯嘛,中農家庭,學生成份。」
「你別忘了,我父親是資本家,我大哥參加過還鄉團!」
我急忙安慰她︰「發展黨員的原則是︰家庭問題看本人,歷史問題看現在。家庭出身不能選擇,走什麼路就全靠自己了。拿你們家來說吧,你二哥、二姐不都是黨員嗎?」
「別再提我二姐了!」她生氣了,「她和她愛人都打成右派了。要不是他們成了右派,說不定我的組織問題早就解決了!」
我安慰她︰「別難過。只要我們熱愛黨,信仰共產主義,跟著毛主席干一輩子革命,我相信,你遲早會入黨的。你可千萬不能失去信心哪!」
「不是我失去信心。你了解我,抗美援朝以前我就入了共青團,在團里我擔任團支部副書記,積極為黨工作。在朝鮮,環境那麼艱苦我都挺過來了。可是,每逢政治運動來了,我都受到牽連。一九五五年肅反期間在朝鮮關了我好幾天禁閉,叫我交代我大哥的問題。一九五七年是我入黨很有希望的時候,想不到我二姐成了右派,入黨的事又吹了。我本想努力工作讓組織上好好考驗考驗我,可我這一懷孕,一生孩子,我就是有勁兒也使不上了。」說完,她哭了。
我急忙說︰「別難過。黨會信任你的。別著急,慢慢來。你的家庭有些問題,不能說對你入黨一點影響沒有。但是,經過長期考驗之後,會解決的。你看,我們內四科的潘志偉,家庭出身富農,最近我們黨支部大會通過他入黨了。」
「那,你們科的鞏學謙、楊彩霞和甄彩玲,為什麼不能入黨呢?」
我說︰「毛主席說過,每個人都在一定的階級地位中生活,各種思想無不打上階級的烙印。鞏學謙解放前參加過國民黨的反動組織三青團,楊彩霞是國民黨少校團長的女兒,甄彩玲家是房屋出租者。他們和你不同。他們都是剝削階級家庭出身,沒有參加過抗美援朝,世界觀的改造需要更長的時間。因此,目前還不具備入黨的條件。」
「听你的口氣,好像你是內四科的黨支部委員了,對吧?」
「是的。年底黨支部改選,我被選為支部委員。範秀峰教導員任支部書記,劉蘭筠主任任副書記,我是組織委員,宣傳委員是解永正護士長。保衛委員是護士高秀蘭。」
「咳!我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做一名共產黨員。什麼時候才能實現我的願望呀!」
「別總想這些了,睡覺吧!明天還得拾掇著回常山陸軍醫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