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表哥收到我老媽的信後很快回了信,說自己身卑職微,根本沒有辦法給我在那里安排工作。但我媽也認了死理兒,並不甘心,接連給他寫信打電話,要他務必給辦一下。後來,在姨表嫂等人的敲打下,姨表哥終于答應試一試,但讓我們不要抱太大希望。
姨表哥不在*門,他自然也要托別人,費了多少周折我不知道,不管怎樣,在我畢業前夕,他終于給我辦好了回遷手續,我的檔案直接由學校轉到了老家。
就在我緊鑼密鼓地收拾回遷的行裝時,一個意想不到的巨大打擊傳了過來︰我沒有被分配到縣城。而是分配到了鄉下。听到這個消息的一剎那我就傻了,待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畢竟,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自小生長在縣城,如今一下子掉到了農村,確實很難接受眼前的這個現實。
老媽也很生氣,立刻打電話詢問他怎麼沒給辦到縣城里去。姨表哥說縣城今年不招收普通教師,只招收音、體、美教師。生氣歸生氣,事以至此,也別無它法可想,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臨行前的日子,我的心中已是烏雲密布。
5、拜訪
按照慣例,下半年都是9月1日開學。在臨開學的前幾天,我和老媽乘車兩個多小時回到姨表哥所在的縣城,拜訪了他。
姨表哥一家住在河中市一處規模中等的居民區里,這片居民區是稅務部門開發的樓盤,銷售對象自然也是稅務部門的內部人員,單位以某種福利的形式,以低于市場的價格將房子賣給他們。
我對姨表哥以前的樣子毫無印象,但可以肯定十多年前的崔立平絕對是又黑又瘦、其貌不揚的。如今的他已是大月復便便、腦滿腸肥,像一頭將要出欄的豬一樣了。我乍見崔立平時確實被他癩蛤蟆一樣的造型驚了一下,他那高高凸起的肚子竟然比懷胎十月的孕婦還要大些。通過他這非比尋常的大肚腩可以看出,他這十幾年確實混得不錯。
崔立平可能剛從外面應酬回來,多喝了些酒,跟老媽說話時舌頭有點含糊不清,但我在旁邊可以听得出來,他的語氣很是生硬和傲慢,並且有一句話他連著重復了好幾遍,「小姨,給表弟安排工作不是那麼簡單的,得請人家吃飯,為這兒我可花了不少的錢!」老媽來時就有所準備,她從提包里掏出兩千塊錢,放到了桌上,說︰「我不會讓你花錢,這些錢夠不夠?不夠我回頭再給你拿。」崔立平的臉色立刻緩和了許多。老媽又說︰「你表弟一個人在鄉下也不是長久之計,你還得接著給他辦。花錢咱不怕,什麼時候用錢了你吱一聲兒。」崔立平這回改了口氣,他說︰「小姨你放心,兩年之內我一定把表弟辦到城里來。」有了他這句話,我和老媽都放了心。
由于下午我要去教育局報到,老媽一個人提前去了鄉下老家,我則留了下來。
下午,崔立平用摩托車載著我到了教育局。教育局是一幢四層的樓房,里面冷冷清清的。我們一直上到四樓,見到了負責人。手續辦得異常快捷。在等待的過程中,我透過走廊的玻璃窗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這座破舊而土氣的小城,想到今後的時光將在這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度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既迷茫而又慌張的感覺。
辦完手續後,崔立平載著我再次駛過大街。這一次,我有了一個意外地發現,我看到一些大型商場和公共設施的名稱都是由造型極爛的字構成的,這些字用鐵板切割而成,刷上紅漆,焊在建築物頂部高高的支架上,大而招搖。在名稱的後面,還有一列小字,像是某人的名字。我立刻明白了,原來,這些比小學生寫得還爛的字是由本市的某些當權者題寫的。這一現象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吃了蒼蠅一樣惡心。很顯然,在一個如此崇尚權力和地位的鄉蠻之地,必然隱藏著極度的*和丑惡!
6、回鄉
第二天,我坐車來到了沙泥鎮。緊靠著沙泥鎮有一個名叫李莊的小村莊,那就是我家祖墳所在的地方了。
據說,這片土地上的人祖籍都在山西。明朝初年,燕王掃北,這一帶的土著全被殺光了。後來局勢安定下來後,燕王見此地荒野百里,沒有人煙,便下令實行人口遷移,讓一批山西人搬到了此處,迄今已有數百年的定居史了。
姥姥家對于我來說並不算太陌生,听老媽說,我小的時候沒人看,曾寄居在姥姥家達數年之久,以至于現在我的口音還有本地的印記。上小學後,還曾隨老媽回過姥姥家數次,至今仍有當時的淺淡印象。在我的記憶里,姥姥家及周圍的環境是陳舊而古樸的,特別是那幾間陳年老屋和屋里的古舊家具,總讓人有恍惚回到清末之感。而今再次來到距沙泥鎮數里之外的胡家村,不知是心情不同于往日還是環境確實有了變化,總之給我最強烈的感覺就是陳舊依然,古樸不再。
姥姥和舅舅等人住在一個大院子里。院子中有一棵不十分高大但很古老的棗樹,除此之外就是佔據了院子一半有余的菜地,菜地里種著豆角、絲瓜等大眾蔬菜,藤蔓爬滿了高高的架子,一派郁郁蔥蔥、生機盎然之色,頗有田園風光,讓人看了十分舒服。幾只大鵝在院中旁若無人、大搖大擺地踱來踱去,尋覓著殘渣剩飯。
舅舅和妗子等人還算熱情。談話間我得知了他們家的老三今年考上了中專,要到天津去上學,這是他們家唯一考出去的孩子,全家人都挺高興。胡老三給我的印象是木訥而且靦腆,看樣子曾經學習很用功。
7、說夢
來到姥姥家的第二天晚上,一干人等吃完飯後聚在一起看電視。電視是十七英寸的黑白電視,大概有十幾年的使用史了。
眾人正在閑聊著什麼。忽然,舅舅家的表姐插口說︰「對了,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咱們家的院子里盤著一條蛇,有一房來高,特別大,威風凜凜的。」這句話讓眾人的臉上都有點兒變色。鄉下人往往相信一些超自然的東西,比如夢預兆,比如外災(就是鬼魂纏身之類的難以用科學解釋的神秘之事)。妗子听了挺高興,因為這個夢顯然是有貴人出現的預兆,胡老三要到外地去上學,前程還是個未知數,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他的身上,便對舅舅說︰「這會不會是說老三將來要有出息?」舅舅未置可否。老媽在旁邊卻笑著說話了,「在咱們這群人里,只有俊是屬蛇的。」妗子瞥了我一眼,不說話了。
這件事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大大增強了我出人頭地的信心,因為我想到古時的一些文學作品中不乏類似的描述。比如在《喻世明言》的《臨安里錢婆留發跡》一篇中,鐘明、鐘亮就曾在恍惚中看到錢在睡覺時變作蜥蜴,後來錢果然被封為吳越王,其家族獨霸吳越達九十八年之久。
以夢境論未來雖然有些荒誕不經,但不可否認,人人都喜歡這種對己有利的預兆,並虔誠地去相信它。說白了,這其實是我們在變化莫測、不可捉模現實面前的一種不自信表現,是在面對強大而未知的命運時,我們慌恐和逐利之心的自然流露。
8、下馬威
在姥姥家住了幾天後,我和老媽便又來到了女乃女乃家。女乃女乃和四叔、四嬸住在一個大院子里。四叔為人木訥寡言,四嬸則刁鑽刻薄,因此,四叔自然而然地犯了「氣管炎」的毛病,整日受氣。他們家有三個孩子,都是女孩,這在農村可是絕後之事,很被人瞧不起的。也許是受這件事的影響,他們的情緒總是灰暗而低落的,待人看事偏激冷漠,聊天說話難听刺耳。
到女乃女乃家的當天晚上,我就挨了一個重重的下馬威,只不過,讓我難堪和難受的不是人,而是一些小蟲。那天晚上,我看了一會兒電視便早早地睡覺了。按照老媽的建議,我和女乃女乃睡在了一個炕上。剛躺到被窩里,我就覺察出了不對,因為被窩里似乎有蟲子在爬,還沒等我做出反應,腿上立刻奇癢無比,用手一模,已經多出了兩個大包。我猛然意識到,這是有跳蚤。為了避開這些吸血毒蟲,我自作聰明地將被子裹緊,以為這樣跳蚤就進不去了。可出乎我意料的是,這樣反而咬得更厲害了。原來,跳蚤這種昆蟲最不怕的就是擠壓,就算你用手指捏住它用力捻,它都不會死。而它吸血時所靠的又正是這種擠壓,它往往鑽到人的身子底下,借助身子與炕面之間的壓力,將細長的口器刺入人的身體,從而大吸其血。被跳蚤咬後奇癢難當,那種刺癢的劇烈程度和持續時間令蚊子都甘拜下風。沒有片刻,我就實在忍受不了了。跳起來穿好衣服到隔壁找老媽去了。老媽听說後,讓我跟她睡在了一個屋里。她這個屋還算干淨,沒什麼跳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