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周穎又告訴我,考試當天,鎮教委也要派人去邢家莊小學,他們事先雇好了車,我們可以坐教委的車去。這個消息像一顆定心丸,讓我的心里有了底,便跟她約好當天一同去。
天有不測風雲。就在考試的前一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雪,第二天清早出門時,雪仍舊未停。我騎車冒雪趕到了鎮教委,周穎已經等在那里了。開始時,我認為鎮教委至少要雇輛面包車,可令我沒想到的是,鎮教委雇的竟是一輛三馬。我們幾個人上了三馬車的車斗里,三馬車緩緩啟動了。冬天,寒風刺骨,天上又飄著雪花,雖然該三馬上有自搭的帆布車篷,多少可以擋些風雪,但雪花和冷風仍舊可以從車篷的縫隙中侵進來。三馬車的車斗中沒有任何可坐的東西,且車里甚是骯髒。周穎和鎮教委的那個家伙坐上了隨車帶去的試卷捆,我和另外幾個人只好蹲著。由于路滑難行,車走得很慢,且不住地左右搖晃,我的雙腳既要忍受寒冷又要竭力保持平衡,感覺十分吃力和難受,蹲著蹲著腿就漸漸麻了,輪流換腿支撐都不頂事。在這種境況下,路程好像顯得格外的長,心里不住地盼望快點兒到,可就是總也不到。到後來,我的雙腿干脆沒了知覺。有好幾次,我想干脆坐在車斗里算了,可又一想,坐在如此骯髒的車板上,我的褲子怎麼辦?便只好咬牙堅持著。
邢家莊小學終于到了,我扶著車幫吃力地慢慢站起來,小心翼翼地邁步跳了出去。腳剛一沾地,就立刻感到了一陣刺痛。原來雙腳已完全麻木了,好像踩著極厚的木鞋走路一般。邢家莊小學的校長將我們讓進了生著火爐的辦公室中。我在辦公室里呆了約十幾分鐘,雙腿才慢慢恢復了知覺。在恢復知覺的同時,疼痛也更加劇烈地來臨了,那感覺就好像針刺刀割一般,令人難以忍受。我盡量不動聲色,不讓別人看出我的窘相。疼痛隨著雙腿的復原而漸漸消失,溫熱的感覺終于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在屋里走了兩步,有種大旱遇甘霖的暢*。
我和周穎監考一個班級。此時,外面的雪已經停了,我透過教室的玻璃向外望去,發現這所學校竟然簡陋得只有一排房,連圍牆都沒有。而教室後面的火爐更讓人觸目驚心,那竟是一個用磚泥砌成的,沒有煙囪的小磚筒,煤炭的亮光在里面隱隱閃動。我心想︰如果長時間不通風的話,這豈不會引起一氧化碳中毒嗎。
監考完畢時,太陽已經出來了,外面溫暖了許多。我們仍舊坐三馬車回去,但這一回我找了張廢紙墊在車斗里,然後一坐了上去,雙腿不那麼受罪了。
39、拜訪
年終考試完畢後,我再次來到了河中縣城,拜訪了崔立平,詢問他給我辦的事進展得怎麼樣了。崔立平驢臉拉得老長,跟我說還是別往縣城里辦了,因為我花不起那錢。他的這個回答讓我很感意外,這與他當初承諾的大相徑庭,便有些沖動地說︰「怎麼花不起那錢?你說吧,要多少錢?」崔立平頓了一下,居然說︰「多少錢也辦不了。」我听出他話里的意思是不打算給辦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將立刻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這讓我的情緒頓時變得激憤起來,我當著他的面翻出了舊賬,問他當初我怎麼會被分配到沙泥鎮?他照例拿出舊話搪塞,說分配的那一年,縣城里不需要普通教師。我立刻反問︰「那為什麼我沒有被分配到其它鄉鎮,偏偏到了沙泥鎮?」崔立平本來就是個倔驢脾氣,一句話噎死人的,此刻他听出了我話里的質問口氣,也生氣地嚷道︰「我怎麼會知道?!」我並不客氣,一針見血地說︰「不是你故意讓他們把我分配到沙泥鎮的吧?」崔立平說︰「怎麼會是我故意的呢?我讓人家怎麼樣人家就怎麼樣啊?我有那麼大的權力嗎?」火藥氣味在室內立刻彌漫開來,我和他彼此都不說話了。其實,我早就懷疑當初分配時河中縣城是招普通教師的,只不過崔立平不想讓我進縣城以給他增加麻煩,所以才故意讓人將我分配到了農村。雖然這次爭吵並沒有將此事弄個明白,但我還是對此深信不疑的。
好在姨表嫂說話還算和氣,她見我們兩個陷入了僵局,便從臥室里出來,對我說別著急,事情不是那麼好辦的。然後又勸崔立平給我辦一下此事,不然,一個人在鄉下多孤單哪。
本來,姨表嫂的出現將氣氛緩和了下去,但下午發生的事將矛盾又徹底激化了起來。下午,我打算離開。由于去崔立平家時買了一些隻果和一件小孩的衣服——是給崔立平的小兒子的,便打算將那些東西全都留給他,可崔立平死活不要。最後我說要不留一樣吧,把那件衣服留下。崔立平仍舊不要。在推月兌的過程中,我已下了樓,本想快步離開就得了,沒想到崔立平一直追到了樓下,見我已走出了一段路,他干脆將那件衣服向我用力一扔,讓我收回去。衣服並沒有向我飛來,而是飄到了旁邊的地上。不遠處恰好有幾個人看到了這一情景。他的這個動作頓時讓我怒火填膺,要不是當時有人旁觀,真有可能會跟他對罵起來。我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地撿回衣服,扭頭徑自走了。
我本是個自視極高的人,如何受得了這種羞辱?在回去的路上,我不住地咬牙切齒,發誓要報復。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在周圍惡劣的環境下,我心中的憂郁和仇恨已日積月累,逐漸侵蝕了原本單純善良的心靈,也變得庸俗和惡毒起來。
40、危機
寒假回來後,我發現我宿舍的玻璃被人打破了三塊,跟閆佔山說了,閆佔山只是口頭上答應給換,卻遲遲不見行動。我只得親自量了尺寸,到集市的玻璃攤上割了三塊,回去後安到了窗戶上。
這半年,各種危機變得空前嚴重起來。由于我性格內向,不喜交際,因此跟學校里的老師們交往較少。而以閆佔山、閆二芳為代表的鄉巴佬卻又最容不得這種異端,在他們的觀念中,你獨善其身、自成一統就是與他們作對,他們會處處排擠你、孤立你、將你視為眾矢之的。同時,還拼命地想窺探你的隱私,以滿足他們低俗的好奇之心。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有一次我正在教室里上課,透過窗戶玻璃忽然看到閆佔山等一大群人趁機偷偷地到我的宿舍里去「參觀」,出來時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窺陰癖一樣的笑容。當時我很生氣,任何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都知道,未經同意就進入別人的房間是不禮貌的行為,而這些鄉巴佬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到後來,我為人處事的異樣開始像植入的器官一樣被這個肌體所排斥,人人都對我視而不見,似乎我是個若有若無的隱形人一般。我知道,我在這個學校已無法立足了,離開或被逐出已是遲早的事。
此時,我的創作卻仍然沒有任何起色。為了激發出最大的潛力,我干脆連收音機都不听了,將業余時間全部用在了文學創作上。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創作是需要生活和靈感的,如果只是一味地生編硬造、閉門造車,只能是欲速則不達。
41、打人
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我的情緒開始變得極不穩定,生氣、發火成了常事。
這天,由于前一天晚上我的宿舍再次遭襲,窗戶玻璃被人用石塊打了一個大洞,我便懷疑是班上的某個人在被我教訓後暗中報復我,于是我將嫌疑人叫到了教室外面,揚手給了他兩個耳光,問他昨晚干什麼了?他說沒干什麼。我認定是他故意不說實話,便又連著打了他好幾巴掌,再問。他像賭氣似的咬牙承認了。我冷笑了一下,說︰「我早就知道是你!」到了中午,他女乃女乃找到了學校,樣子挺生氣,說昨晚砸我宿舍玻璃的根本不是她孫子,是我冤枉他了,她孫子回去後又哭又鬧不肯干休,要不是她好勸歹勸地攔住了,還不知會鬧成什麼樣子呢。臨走時,他女乃女乃讓我以後搞清楚情況後再下結論。
另一次,班上的一個小子因為沒完成家庭作業被我連打了幾巴掌。他在學校代課的姨可不干了,那娘們兒跟我又嚷又跳,耍起了地痞。就在這學期剛開始的時候,那娘們兒還親口對我說,她外甥在我班里學習,讓我好好管管他,實在不行打兩巴掌也沒事,她不責怪。如今她公然自食其言,得理不讓人,面對著這麼一個地頭蛇,我理屈詞窮無話可說。在我們爭吵的時候,閆佔山就站在旁邊,他一言不發,作壁上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