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車,後視鏡上掛著一列竹簡,刻著一行詞︰一春芳意,三月如風,牽系人情。這是晏殊的《訴衷情》,少有人知道這一首,但卻是我最喜歡,記憶最深刻的宋詞。我用另一種眼色看他,沒想到他這樣一個男人居然對詩詞有興趣……他發動車子。到了下班時間,街上水泄不通,前後的喇叭聲此起彼伏,他慢慢的開著,很有耐心的集中精神。好不容易到了書店,又沒有停車位,考慮再三,他才把車停在了對面的巷道里。下車後不忘瞪我一眼,好像車多人擠是我的錯一樣,莫名其妙。但有求于人,我也不便發作,只得乖乖跟在他後邊。進了店里,老板是個中國人。閔昱聖飛快的從書架上挑了四本,折回收銀台付款。「還是我來吧。」我急忙掏出錢包,他卻已經把鈔票遞給了老板,徹底無視我的存在。老板找了零,用粵語說「歡迎下次光臨」。他拎著袋子問我︰「想吃什麼?」我有點生氣,他把我的話當了耳邊風,「不是說好了,我回去給你煮東西嘛。」「我可沒答應。」他推開門,寒風吹得他的風衣獵獵作響,聲音跟雪風一樣冷,「而且,我不喜歡不熟的女人在我家煮東西。」我眼波一橫,惡狠狠地瞪他。他卻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左右張望,說︰「車越來越多了,我們就在這附近的館子吃吧,我記得你喜歡吃咖喱做的東西。」「別,我一聞咖喱就皮膚過敏。」我眉毛倒立。他回頭,十分不解的看我,然後說︰「那你想吃什麼。」「還是中國菜館吧。」我咕噥。他點頭,然後找了一家高檔的飯店,口感不見得有多美味,環境服務卻是一流的,我望著菜單後面的標出的金額,換算成人民幣,就狂汗——怎一個貴字了得。我們臨街而坐,餐桌上有盞水晶燭台,燃著微弱而溫和的燭光。侍應生過來,他點菜,偶爾問我喜歡吃什麼,我說隨便。百無聊賴的等待中,我玩著桌布,弄成一卷,又松開,再卷,再松……抬頭的時候,才發現閔昱聖靠著椅背,認認真真的盯著我,掏出來的煙,沒點上,反而一直握在指尖。我腦袋一下空空,側開臉,裝作欣賞風景。外面開始下大雪了,夾點雹子,打在玻璃上噠噠響,像落雨一樣。街上的人撐傘而過,也有沒帶傘的,裹緊衣帽,趕緊著走,鼻腔里呼出的氣都是白的,一瞬就消散在了空氣中。讓我想起了北京的冬天。我本出生在上海,媽媽操著一口特別好听的吳淞軟語。八歲那年,爸爸因工地意外而去世了,母親投奔北京的親戚,找了份佣人的工作,一干十六年,我也就在北京扎了根。記得那兒的冬天不僅冷,而且風大,吹在皮膚上刀子似的。回憶如此綿長,我突然萌生出一種遙遠的感覺,那里的人,那里的事,似乎已經離我很遠很遠,遠得我或許忘記了某些重要的人,重要的事……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