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花穆嵐輾轉難成眠。不知是個什麼事兒,總盤繞在她心底,擾得她心煩意亂,翻來覆去地就是睡不著,然後就听見她身下的床隨著她翻身「吱呀吱呀」亂響。終于到了月色漸暗的時候,她才淺淺睡著了一會兒。
突然她又一下子驚醒,倏地睜開眼——天蒙蒙亮,寥落的魚肚白才在東邊的天際線上泛起,幽幽地延伸向稀疏的星月。
「煩死了……睡不著睡不著,什麼一沾枕頭就能睡著的人都去死吧!」花穆嵐憤憤不平地一邊穿著衣服一邊惡狠狠地咒罵,「特麼的,老子看來就是個憂國憂民的料,一大晚上的怎麼都睡不著……這樣子下去黑眼圈遲早要長滿整張臉……%&¥@#……算算算,今兒個天好,出去散散步瞧瞧日出得了。」她照常綰了個髻,跨著大步就往外走。
雕花的走廊上一片寂靜,暗紅漆的房梁在清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愈發莊重,而秋日早上薄薄的霧靄彌漫充斥著花穆嵐視線所能及的一切地方,再添上有些嗜睡的沉沉腦袋,仿若置身天上。
幾個轉彎,就要到大門口的時候,忽然有依稀的說話聲傳入穆嵐的耳中。
「這一路你要小心。我蒸了幾個包子,你帶在路上吃,我這就給你拿來。」花母的聲音有些哽咽。
花穆嵐一愣,可還沒來及反應,兩腿就自顧自地邁到了大門前,和原先就站在那兒的兩個人踫了個照面。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面前的正是花父花母二人。花父一身絳色短打,腳下蹬著一雙黑色短靴,手里牽了一匹黑色高頭大馬,另一手握著一柄長劍,劍鞘上瓖著兩粒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他面上少有的不帶笑容,不免有些冷峻。
花母面上則多了許多悲戚的色彩,眼眶有些紅,臉色也少不了的憔悴,想是淒涼的別離情景所致。
她一回頭,見著花穆嵐站在不遠處,驚道︰「你……」手指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穆嵐也是想來送送我吧。你去拿包子就是了,我和她單獨說會兒。」花父淡淡地看了穆嵐一眼,又收回目光,對著花母溫柔笑道。
「……恩。」花母略一躊躇,然後點點頭,幫花父整了整衣服,才轉身走向廚房。臨走時還不忘狠狠瞪了花穆嵐一眼,怪她不識時務破壞了浪漫悲情的臨別場面。
風有些涼。
花穆嵐攏了攏衣領,將碎發夾到了耳後,一切終于到了決定的時候,現在她與花父兩人面對面,她為了離開這兒而去從軍打仗,他卻一再地阻撓,她不知道他的動機是什麼,就像他也一定在揣測她的想法一樣。看樣子,今天不是花父留在這兒換她駕馬出征,就是她等著被當成妖孽除掉。
她動了動唇,想要先發制人,但忽然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厲聲質問花父為什麼一再阻擾,或者冷冷諷刺他陰險狡猾,還是哭訴自己也有莫大苦衷。
「你怎麼察覺到的?」終于還是花父先開了口。
察覺到什麼?花穆嵐不太喜歡花父故弄玄虛的問法,只得就事論事說道︰「沒,我只是睡不著覺,出來轉轉而已。」
花父嘲諷地笑了起來,笑得快彎下了腰,愈發抑制不住,只好別開臉來,帶著冷冷的笑聲道︰「也是……一介鬼怪有什麼不知道的……」
花穆嵐深深吸了口氣,兩手相互攥緊,不讓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把拳頭揮出去︰「好了,你問完了,那該我問了。你不是已經答應讓我去了麼,為什麼反悔?」
「答應?」花父終于笑夠了,抬起頭來反問她,「我什麼時候有說答應你?」
「那天晚……」花穆嵐話說到一半,忽然愣住了。
他說沒有答應過,那就是說她企圖拿走軍貼的那晚,花父那一番話是特意說給她听的?的確,當時花父是在和花母說話的模樣,然而實際上他兩在一起,明顯是花母的話多許多,根本不可能只有花父一個人在說,而花母一聲不吭。這樣說來只有花父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了。
不過花父是怎麼發現她在門口的?對了,後來在走廊上遇到正男的時候,他也說了「被怪鳥叫醒後看到窗外有人影晃動」,既然正男會遇到這種狀況,那花父這樣一個靈敏的人,無疑也會被怪鳥的叫聲驚醒;當天是滿月,月亮既圓又亮,而且她受驚後抱著柱子在花父門前停留了好一會兒,花父不發現她倒也奇怪了。這麼說來那一番話極有可能是故意說給她听,讓她自以為自己萬事順利而不戒備。
「你……怎麼知道那就是我?」花穆嵐臉上本身自信滿滿的神情尷尬起來,她有些艱難地問道。她當時怎麼就那麼大意,明明花父的一番自言自語破綻眾多,她卻當真信了,跟個傻子似的地自顧自準備起來。要不是老天保佑讓她今早睡不著起來散步,就真真是被人賣了還樂呵呵地給人數錢呢。
「我怎會知道。若是你,听見了正好,不是你听去了也無所謂。再說了,」花父又那樣冷而歡樂地笑了起來,「那樣鬼一般的模樣怎麼可能是人!看來那晚游蕩的鬼魂果然是你!」
「為什麼說我是鬼?爹!我真的只是什麼都記不得了啊!爹!你為什麼不相信我!」花穆嵐急得快哭出來了,壓低聲音叫道。只是眼神微微有些閃爍,她試圖作最後的一番辯解。
「夠了!」花父斂起笑,面上肅殺的可怕,「我自己的女兒我還不清楚?!不管再怎麼病再怎麼失憶,她的脾性絕不會改變這麼多的!」他忽然低下頭,臉上附上一層陰霾,低沉的聲音在喉頭翻動,「不論是記憶還是個性都變了這麼多,就算真是木蘭,那也不是我女兒了。」
花穆嵐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這究竟是個什麼人啊!他待花母,待花大姐花蝴蝶,待花正男,當然她能感覺到,他待原來的花木蘭也是,都是盡了全力的保護,展示自己最溫柔的一面給他們,護他們周全;然而一旦超出了這個範圍,他待人永遠都是保持著絕對的距離,更不要說現在的花穆嵐這種侵入他的保護地帶的「危險分子」了,包括在還沒有確定的情況下,他都不放過,一點余地都不留。
「我……」花穆嵐試圖再一次為自己的身份辯解,就這樣屈打成招自己來路不明,實在是有夠遜。而且她唯一可以獲得花父寬容與理解的理由,就是她是真正的花木蘭;若連她自己都承認自己是鬼怪了,那就是要遭受所有人的唾棄。可是她才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花父牽起馬兒,不再理睬她,就往門口走去。
「慢著!就算我是你口中所謂的鬼怪,那又怎麼樣呢!」花穆嵐一狠心,看來花父已經認定她120%不是花木蘭了,她的解釋在他看來估計只是拙劣的表演。如今她只能放棄花木蘭的身份,爭取下一步談判。
花父停了停腳步︰「不是‘就算’,本身就是吧。」說完,他又繼續往前走。
花穆嵐一個抬腳,飛快跑到門前,抬起雙臂面對面攔住了花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