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做事的?讓你收拾你整這麼多大箱干嘛,搬到地府里用著?」
「你這麼凶干什麼?以後不回來了,自然該拿的都拿上,誰讓你突然說要走,我早就說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啪!」
「——你——你敢打我?你……你打我……」
「臭婆娘,要不是看在你給老子生了兒子的份上,老子才不想帶著你!叫你收拾就收拾,哪來這麼多廢話!」
透過院門,韓三笑好奇地听著縣官趙明富叫罵著那個瘦夫人收拾東西,他從來沒有看過向來笑來藏刀的無能縣官這麼明刀明槍地凶悍過。他敲了敲門,將聲音盡量拉得遠︰「趙大人,趙大人可在?」
「有人來了,還不把你的死人東西挪遠點!」
韓三笑看到趙明富一腳狠狠踢在夫人身上,夫人恨恨地咬著牙將一箱子拖進了屋子。
「今天不開堂了,有事改日再議。」趙明富一臉謹慎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在害怕著什麼。
「趙大人吶,是我,韓三笑,韓三笑,小的有私事想與大人商量。」
「私事更不授理,本大人要休息。」
「小的這都來了,趙大人就網開一面,就是幾句話的事兒,小的放下銀子就走。」韓三笑尖著聲音道。
听到銀子兩字,趙明富果然松了松表情,思考片刻︰「什麼事?」
韓三笑畢恭畢敬地出現在門口,哈著腰道︰「趙大人好。」
「快說。」趙明富這下是真的煩心纏心,一點樣子都懶得再做,凶著臉道。
「哦,是這樣的,小的听說鎮上的更夫丁鵬不見不許了……」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趙明富,卻見這胖縣官的臉色突然變了,瞳孔急劇緊縮,似乎被人提起了最不願提起的事,「小的心想,這鎮上倒夜相既有了丁相,他也挺上手,不如這更夫的職,先由小得頂著,要是丁鵬以後回來想要回職位,小的也不會讓大人難做。只是小的實在不想再每天被那些姑娘嫌棄,以後討不著老婆……」
「就這點事?」趙明富狠瞪著韓三笑。
韓三笑裝作十分害怕,畏縮地點點頭。
「曉得了。我還有事,不送。」趙明富轉身要進屋。
「趙大人,那這事?……」
趙明富突然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煩極這些小事,那一眼帶著一股非官場中人的殺氣,韓三笑的確有點震驚。
「鎮不可無更,晚上你就上工。」趙明富不耐煩地甩袖離去。
韓三笑嘿嘿笑著送他走,心中卻怪極,趙明富雖然只是地方小官,卻也算是這個富足小鎮的父母官,天高皇帝遠,油水不少,所以平時挺愛擺排場,出出進進都十余個下人跟隨著。怎麼此時院中沒有一個下人,就連收拾細軟的事情也要自己夫人親自己動手?
韓三笑一個人回家的路上,天空夜鴉飛行,雜亂地揮著翅膀,他突然心一涼,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他越走越快,心卻跳得越來越來,神識所能感知的範圍越來越大,幾乎將方圓幾里所有的腳步與談笑囊在耳里。
他听到了一陣陣低壓的咳嗽聲。他越走越快,飛快地繞過巷子,轉進了死巷,來到了院子。明媚的院子里鋪了一地的紅錦鍛,而燕飛就坐在這堆艷紅中輕拉著一縷陽光。
她抬起頭就是笑︰「又餓了慌了吧,沒見你走這麼利索過。」
韓三笑閉了閉眼,才看清燕飛手中拉著的是金線,看來又是誰家的閨女喜事將近。
「好鍛子,上等貨啊,哪家這麼有錢?」韓三笑被地上紅鍛子折射的陽光閃得眯起眼,光看就知道是上乘的料。
「當然是好的,這些全是黃老爺派人從京都帶來的。這鍛子初模在手里像水,久了就像是融進了皮膚,你模模。」燕飛馬上放下手中金線,拿起一匹紅緞遞給韓三笑。
韓三笑找了個空地坐下來,伸手模了模燕飛遞來的緞子,燕飛馬上拉住了他的手,仔細看著他的手,眨眼道︰「咦,好像好了很多,不仔細看都看不清楚了呢。」
韓三笑戳了下她的手道︰「真壞,原來是想模人家小手,還真以為你這麼好,想讓我踫踫這絕世好緞。」
燕飛白了一眼︰「只是看到了順帶著問下而已。怎麼樣?這緞子是不是極好?」她將緞子放在韓三笑手上,輕輕拂過,那感覺就像一陣風,也像一掬泉。
韓三笑這才認真地拿過緞子看著,這的確是珍品,非尋常人家可拿出手。
「這黃老爺是誰?除了鄭員外,這兒誰還有這麼厚的家底?」
「黃老爺就是鄭員外未來的親家啊,本是虹村人氏,不過很早就搬出去了,听說在京都里做了個大官,每年會回來祭祖,但幾乎不與這里的人打交道。他與鄭員外家是世家,黃少爺與鄭小姐在月復中時便訂了這親事,前些日子兩位老爺見已到適婚年紀,便自然提出結親的事了。」
韓三笑听著听著,手里不知何時已纏著了燕飛的金線,燕飛也自然而然的,一邊卷線一邊像跟發小般跟他聊著周邊的小事。他看了看燕飛邊上一堆的金線,笑道︰「原來是兩家有錢人,難道這金線都特別扎眼。」說到這兒韓三笑就閉上了嘴,他覺得有點不對勁,燕飛怎麼有閑情逸致坐在這兒纏金線?還笑得那麼甜。
「燕飛,我剛才好像听到你在咳嗽。」
燕飛低頭咬斷了金線,一個線球已完成,她笑著拉正韓三笑纏著線圈的手道︰「纏久了這線,難免得咳幾聲。放心吧,好著呢。」
韓三笑道︰「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錯的樣子,我不高興,我也要心情好一下。」
燕飛瞪了他一眼,不過她的瞪有別于宋令箭的瞪,她的瞪總是帶著一點寵溺與溫柔,而宋令箭的瞪,完完全全的是鄙視與輕蔑︰「你就老老實實坐著給我纏線,我剛給宋令箭做了好費力的一碗面,她呀吃得干干淨淨的,這會兒回房睡去了,你還添亂。」
「那個女人回來了?」韓三笑停了動作。
「什麼這個女人那個女人的,狗嘴里吐得都是什麼呀。」燕飛的臉上有股雲開月明的輕松,可韓三笑的心卻壓得越來越緊。
「這單生意很大吧,別鑽到錢眼里去了,日夜都不顧了,什麼都是別人的,只有自己是自己的。」韓三笑轉了個話題,無論是什麼,他都希望燕飛一如當初,簡單快樂,就算外界怎樣變幻,他都要盡力保護她的單純。
可燕飛卻想糾著宋令箭這點破事不放,在她心里,別人的快樂才是她的快樂︰「你知道嗎,今天我還看到宋令箭在長得怪怪的那個人旁邊站了一會兒,好像是在看他的氣色,你說,她是不是想找醫治他的方法?」
韓三笑的心又是一沉,笑得也不自然了︰「也許吧。」
「你怎麼了?好像有事藏著。你上哪去了今天?」
「我重新找了個活,今晚上工。」
燕飛瞪大了眼楮,不敢置信,馬上扔掉手里的所有活計︰「什麼?你不挑大糞了?」
韓三笑甩了個蘭花指嬌嗔︰「我去!你才挑大糞,沒有我們這些默默無聞不嫌苦臭的奉獻者,你一堆的屎往哪里擱?尊重一下好不好?」
燕飛忍住笑點頭︰「好好好,尊重,尊重。那你晚上上什麼工?」
韓三笑雄糾糾地站起身,向著當空的太陽道︰「報更護安,天下太平!」
燕飛坐在地上,抬頭看著一臉自豪的韓三笑痴痴地笑了。她以為,一切都慢慢歸于平靜,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