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錯擰干淨衣服,正要回頭取水,突然嚇了一跳,他眼里馬上隱忍不住憤怒,將水瓢扔在了缸里,衣服也不要拿了,直接就要往外走。
「很特別的腕扣。」宋令箭交疊著雙手淡淡道。
燕錯停住了腳步,他知道宋令箭不是別人,她若沒事,絕不會輕易來找他。他目光落在腕扣上,純鐵如鋼的腕扣,扣著他健壯黝黑的手腕上,極為沉穩剛毅。
「孟無送的?」
「是他強扣在我手上的。」
「孟無送出來的東西,從不是凡品,而且,也從來收不回來。」
「我不稀罕。」
「總有一天你會稀罕。」宋令箭站直了身子,目光落在燕錯洗完沒拿的衣服上。
「你終于忍不住來找我了。我也正在想著,大家都旁敲側擊過了,唯缺一個你,我正等著呢。」
「我對燕錯是不是燕飛的異母兄弟沒有興趣,對你是不是燕錯這件事更沒有興趣。」
「那我們便沒什麼好說的了。」燕錯好像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衣服,將濕的衣服抱在懷里就要出去。
「這幾日你在這里,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事情?」宋令箭問道。
「奇怪的事?這個莊子,有個從不見人的夫人,還有個一身是病的老板,難道還不夠怪麼?」燕錯冷笑。
「我是指燕飛的其他人的行徑。」
「其他人?你是說那個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要照顧別人的鄭珠寶?還是那個牙尖嘴利的丫環?——我只是借宿在這里,對別人的家事沒有興趣。」
「那就是沒有了。打擾。」宋令箭欠了個身,向外走去。
「不過除了這兩個人,莊上不是還有別人麼?」
宋令箭轉頭看著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樣子。
「有一次,我從外面回來,看到那個鄭家大小姐在一個巷子里頭跟一個男人說了很久的話。那男人還遞了一些東西給她,她匆匆收在籃子里就回了繡莊,似乎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在埋著。」
「那男人是什麼模樣?」
「沒看清楚,也沒听清楚。」
「籃子有什麼東西?」
「那就更不清楚了,原先我只當那是她的情人,情人送情人的東西,我沒興趣去看。平日里這鄭大小姐也挺正常,她可能防範你們防得緊,你們倒是見不出什麼異常來。但她千密一疏,卻將我這個新來的忘了,所以有幾次都恰巧被我踫上了。」
「好幾次?」
「重復性的就不說了。我只見過她在煎藥的時候,往藥罐里加了很多自己身上拿出來的藥粉;也見過她大清早的偷偷將一封信悄悄夾在了門縫上。她本來就住在繡莊,有什麼事需要寄信來說的?唯一的可能是她借別人的名義,在給這莊上的人寄信。」
「那信呢?」
「被你院子里的那個怪眼男人收走了,之後就沒再听起來過莊上有誰收過信,可能這信是鄭大小姐的情人跟這個怪眼男人的暗通訊號。」
宋令箭沉默著,盯著地上順成一股的流水往地溝匯去。
燕錯輕甩了甩抱在懷里的濕衣服︰「這本也不干我的事。算是我多話了。我曬衣服去了。」
就在他甩衣服的瞬間,宋令箭看到他的衣服,未曾見他穿過,外藍灰底,左袖下角有個補丁,卻不讓人感覺破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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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看舉杯樓的飯菜到了沒有,你們慢慢聊。」鄭珠寶看了一下落座的上官衍,不等燕飛說什麼,飛快走出了院子。
「燕姑娘眼楮好點了麼?」上官衍認真盯著燕飛蒙著紗布的眼楮,似乎想看出什麼端倪來。
「好多了,謝謝掛心。」燕飛平淡地喝著杯中茶,抿嘴笑道,「最近衙門里應該很多事吧,大人公務繁忙,還費時來看我這瞎眼的閑人。」說罷她輕嘆了口氣,細長的手指撫在冰冷的石桌面上,「我長這麼大,鎮上一直安靜太平,今年也不知道怎麼了,卻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大人真是不趕巧。」
不知道為什麼,上官衍覺得眼前的燕飛太過平靜了,就像暴風雨的平靜,讓人害怕。
「沒有趕不趕巧,誰都希望長久太平。倒是燕姑娘你,身體健康,才是最長的太平。」
他感覺燕飛顫抖著吸了一口氣,他很怕看到雪白的紗布下流出血紅的淚。但是沒有。
「是啊,就像金娘一樣,多好的一個人,說沒有,就沒有了。什麼家纏萬貫,什麼貌美如花,都敵不過一個死字。」
上官衍感覺燕飛話里有話。
「金娘死之後的一天,我做了一個夢,那時我還不知道她已經出事了。夢里的她很歡喜,穿著最喜歡的橙色衣裙,袖大收腰,湖藍色的金葉鞋,打扮得很美。長長的頭發像珍珠一樣,發間還別著一朵漂亮的小花。她一直都在乎自己的衣著打扮,她說,要一直是最美的狀態,好等著那個人回來。」燕飛平靜地敘述著自己的夢。
「等誰回來?」
燕飛黯然地搖搖頭︰「她心里的人吧,只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卻從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我想那個人,一定重要極了。」
「那燕姑娘夢里可有見到那個人?」
燕飛仍舊搖頭,接下來她以平靜的語氣說出的話,令上官衍十分驚訝。她說︰「還沒有聊多久,她就被自己戴在脖子上的那串金項鏈給勒傷了脖子,她說是她自己用金線編織的。她又氣又悲地說自己漂亮的樣子有了暇疵,那人定然不會再想見到她之類的,然後她就跑回到自己的房里,再不肯出來見我。」
上官衍驚訝,一是燕飛的語氣太平淡,他印象中,燕飛一直是個膽小而且敏感善淚的人,從她口里說出這麼不含情感色彩的話,非常怪異。二是燕飛說的這個夢,夢里金娘的打扮與她死時的打扮幾乎一樣,還有,她竟夢到了金娘脖子為金線所傷,發上別著花,這未免太過巧合……
接下來,燕飛的舉動讓上官衍覺得愈發的奇怪。她突然伸手向前模索,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上官大人,金娘到底是怎麼死的?是像外面說的,被自己的頭發勒死的麼?」
「燕姑娘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燕飛的頭轉向上官衍,雖然她的眼楮是被蒙住的,但他卻覺得她的兩只眼楮在血紅地瞪著他。
「上官大人,你信夢麼?」
「夢?」上官衍淡淡想起自己前幾天的那個夢,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難言的感傷。
「你去幫我找阿令,或者阿三,說我想見他們,只是他們,不要別人代為傳言,好不好?」
上官衍奇怪道︰「宋姑娘與韓兄不是一直都在麼,韓兄這幾日一直是正常出更……」
「我——」
燕飛突然收住了話,飛快收回了手,因為臉大半被紗布遮了去,也看不清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這時候鄭珠寶敲門進來了,對著兩人道︰「飯菜都送來了,上官公子吃了再走吧。」
「不了。我已與曹先生約好一起,時辰也差不多了,在下告辭了。燕姑娘,保重。」
燕飛冷淡地點了點頭︰「小女子眼有不便,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