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終不會停。(請記住.)就像無法挽留的那些個珍貴而飽滿的生命,沉在記憶的深處。開出花,結出果,然而,卻終究只是一個過氣的曾經。
那些曾經回憶過的人和事,會留下?在遠走的那一刻,便埋藏在思念的彼端。匯成溪,匯成河,終究匯成我們那些失落了過往。
香卉望著床榻之上那臉色粹白的李嬸。
如今的李嬸,就像是一張被揉皺的白紙。這樣干巴巴的生命。漾在人的面前,帶著即將腐爛的氣息。勢要將人逼入絕境。
「干娘……」她緊緊地握住李嬸的手。緊緊的,是不能輕易松手的動容。而她的臉上,那噴薄而出的淚水,卻依舊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汩汩地落。散落著,如同一斛斛璀璨到極致的珍珠。
「香卉,干娘不行了……干娘……咳咳咳……」又是一陣月兌力的咳嗽。如同泣血的杜鵑淒厲的鳴叫。冗嚷著,卻終是讓人覺察出那陣陣的蒼白與無力。
「干娘,您別說話了……別說話了……」香卉輕撫著李嬸孱弱的背脊。一下一下地幫著她順氣。心中只一片酸澀滋味流淌,堵在她的喉嚨,讓她泣不成聲。
終于,那咳嗽的聲音總算停下來了。帶著一種回光返照意味的,李嬸突然地對著香卉綻開微笑。就如同是曾經的第一次見面,她也是這樣地望著她。因為這般溫和的眼神,讓那初來乍到的香卉,並不感到陌生。
然而……
「希堯,你總算回來了,總算回來了……娘就知道你會回來的……」李嬸突然地反握住香卉的手。死死地,傾注了所有的情感。
一種莫名的懼駭之感,便由著那橫沖直撞的惙怛之意,反復流轉不休。在這個光彩奪目的季節,終將那一片明麗的天,染成了一片失落了橘紅。
「干娘……干娘……」香卉伏在李嬸的床邊小聲地呢喃。那如刀絞般的痛心,便任由著悲絕的情緒,將悵然的心情送上頂峰。
半開的窗戶中,有細密的陽光透過陳舊的窗欞灑進來。(.更新我們速度第一)橘黃的光影包裹著這本就不甚明亮的小屋。讓那些細碎的沉寂良久的塵埃,像是得到了新鮮的血液一般的,各個歡呼雀躍了。
那床榻旁,一臉悲傷的秀芹與玉珍也是默默地掉著眼淚。玉珍似乎再受不過這種生離死別的氛圍,毅然地別過頭,倚在一旁的牆面上小聲地啜泣起來。而門首處,王栓子就站在那兒,遠遠地望著李嬸的方向。雖是不甚明晰的面龐,卻仍能夠窺探出那流于表面的悲傷。
遠親不如近鄰。這話終究說得沒錯。
「李嫂子,你還想說什麼,便……」秀芹走過去拉起李嬸的另一只手。面上帶了悲戚的不忍。然而,這樣的時段,卻終究是麻木不仁。
「希堯……希堯……」李嬸的口中念叨著不清不楚的話。一聲一聲輕巧的執著,卻像是凌遲人心。鐫刻在靈魂之上,最後終會奮不顧身的一飛沖天。
原來,思念便是這樣。會不會在我死去的時候,也會想要見到我生命中那個最最重要的人?
香卉拼命地咬著下唇,想要阻止那泣不成聲的語調。她攥著李嬸的手,用被淚水濡得濕透的聲音只管點頭道︰「是我。娘,我回來了……」
她說著這樣違心的言語,卻直讓那本就神智恍惚的李嬸留下兩行清晰的熱淚。熨帖在臉上,像是尖銳的刀。
我只是想安慰你。在這最後的時刻,但願這美麗的謊言,可以成就你最後的生。
「我的希堯……」李嬸喃喃。卻終是在這樣拼命的語氣中一陣喘息不過。只抽噎著,卻仍不忘那牽絆自己最後憂慮的名字。
「希堯……」她望著面前的香卉,一張臉上的淚水似泉水噴涌。然後,抬手,是想去撫模那令自己憔悴半生的人。可……
香卉望著那雙顫巍巍的手,在半空中畫著大大的圓弧,優雅而決絕地墜落。如同那隨之閉幕的生命,帶著一腔遺憾,終是畫上完滿的休止符。
也許。這便是終結了。在告別的日子中,無限地輪回。我看到自己的命運,也在你逝去的容顏中,與原本既定的方向,分道揚鑣。
「干娘——」香卉大叫。那叫聲繚繞,似乎響徹了這個豐盈茂盛的季節。
李嬸死了。帶著欣慰的微笑。沒有任何預兆。
這是個沒有任何預兆的夏天的。
……
這個夏天的不平,也許便是從李嬸的過世開始。
香卉跪在西郊的亂墳崗,朝著李嬸的墳頭重重地磕了響頭。
風中,是帶了泥土的馨香的。攜著悲涼的情感,仿佛冗雜滿了整個落寞的夏。
這是百日過後的日子。孟秋的天,如同往常一般的明媚。太陽高高地掛起,在這個荒涼的,埋葬窮人的亂墳崗。
天空中,是一片艷麗的瓦藍。澄澈的,如同上等的水晶。這般的奪目與光鮮,吸引著眾人的眼目。
有無數細小而璀璨的光線,從天幕中傾瀉。那陽光是帶了太陽特有的醇香的,落在她斜襟喇叭袖的衣衫上。被風一吹,帶動一片窸窣的漣漪。
香卉直起身子,望著李嬸的墳頭,又是一陣淚流滿面。
那一天,李嬸就這樣過世。帶著遺憾而滿足的心態,在微笑中漸漸殞失了生命。就像是不久之前她的親生母親一樣,留下她一個人。猝然而決絕地將她置于一種無比孤獨的境地。這是多麼讓人心痛的事情!
「香卉——」身後,玉珍望見香卉跪在李嬸的墳前,趕緊地過去了。
「听我娘說,你要去省城了。這可是真的?」玉珍小心翼翼地邁過幾個墳頭,朝著香卉跪著的方向過去了。
耳畔,一時只听得玉珍的天足踩在泥土上發出的凌亂聲響。一聲一聲的,像是踩踏在人心。
四處,那雜草叢生的亂墳崗中。無數仍舊綠油油齊膝高的植物,正隨著一陣風浪飄忽搖曳。亦有潔白的蒲公英嶄露頭角,雖未完全敗落。卻呈現出一方別樣的蕭索。
香卉站起身子,然後鄭重其事地朝著玉珍點了點頭。
「我要去將大哥找回來。」她這般說。雖是信心滿懷的語氣,但那眼中,卻憑空劃過了少許清塵濁水的神色。
一個月前,自肅軍完勝並軍班師回朝。本該隨著隊伍返鄉的李希堯,卻依舊杳無音訊。她多次托人上省城打听,終是無果。這次下定決心親自上省城一探究竟。
「我不相信大哥他死了。那些人說的,我一概不信!」香卉執著的言語,卻讓身旁的玉珍也是一怔。
自前日從省城而來的商旅處听說,那些未還鄉的士兵該是死于戰亂之時。她的確是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再想不到其他了。而,那心中終是有一種幻想。感覺李希堯不會這般平白死去。
身旁的玉珍顯然听到香卉這般說,也是神色激動,不由得過去攥了她的手,重重地點頭。
「希堯哥一定還活著,我相信她還活著!」她這般地說。那緊握著香卉的手,是一片溫熱的汗膩。像是要給香卉輸送力量一樣。
然而,這樣的舉動終是讓本是心情激動的香卉一陣難過,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是啊,怎會!大哥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她痴痴地說,面前驀地又劃過他的音容笑貌。那個眉眼彎彎的少年,他又怎會死呢?!
……
「我會回來的……」
……
「我會將大哥找回來的。那些客人不是說,省城那邊新駐扎了好些兵士。我想大哥一定在那兒!」香卉抽噎著說,然後將手從玉珍的手中抽出,徑自地抹了眼淚。「干娘臨終時,是多麼相見大哥……我會找到他的!」她又表達了決心,看著眼前的玉珍,一臉認真。
那玉珍眼中亦有晶瑩的淚滴閃現。在她的臉面之上,終是開出一片璀璨的絢爛。
她看著香卉沒有說話。然而,那心中卻是存了與以往不同的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