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方才在客棧時,香卉與玉珍就是否帶傘出門進行了爭執。(請記住的網址.)堅持絕不帶傘的玉珍沒想到出門不久便會下雨,臉面上不過,自是連連拒絕香卉的好意。
香卉見玉珍堅持,心中也是擔憂。三步並作兩步地跟了過去。
「玉珍,你怎麼這般小家子氣?我都不計較了!」香卉憤憤地說,然後硬生生地將那杏黃色的大傘罩在玉珍頭頂,自己也鑽了進來。
這時候,方才還下得細小的雨絲已經不知何時變成了連貫的雨串。滴答滴答地墜在路上,形成一片斑斑駁駁,疏疏落落的痕跡。
玉珍眼見得那雨勢漸大,雖然心中仍舊氣不過,但好在最終還是任由著香卉與她同打一把雨傘了。
耳畔,是窸窸窣窣的雨點墜在傘布上的聲響。一簇簇堆聚著。結成細密徑流,從那半圓的傘布上緩緩而下。香卉故意地將那傘轉了一個圓圈,那形成細流的雨水,便像是小孩子手中的風車一般,快速地流轉了。
雨中傳來了咯咯的笑聲。和著一旁重重的悶哼,倒是在這個初秋的季節,聚集成錯失的歲月重重。
好容易按照客棧老板娘的指示,找到了那間離客棧並不遙遠的電報局。拍過電報後,香卉便攜著玉珍,再一次向督軍府進發了。
這時候的雨更加地大了。墜在風中,形成一片壯闊的雨霧。連帶著地上淌著的淙淙雨水,一同形成了一片灰敗但晶瑩的美麗圖畫。
香卉的青色的絆帶布鞋已在泥濘的路上被濺得濕透。捂在腳上,濕漉漉的。形成一片粘膩的冰涼。捎帶著那潮濕的布襪,貼在腳面。好生難受!
她不覺得蹙了蹙眉頭,盯著自己的腳細看了。
這雙不大不小的天足,倒是陪著自己走過了十六年的光陰。無論被人鄙棄或是什麼,它都昂揚茁壯的像是一棵大大的葵。兀自生長,兀自繁茂。帶著獨特的魅力招搖過市。
她不覺得將目光轉到了身旁玉珍的腳上。見她與自己同是天足的腳丫子泡在冷水里,心中也是無來由的一陣感慨。
這省城,果真比千福鎮與佳宜都要開放文明許多。就拿女人們的小腳來說,這里已經開始慢慢淘汰裹小腳的陋俗。新興的大腳走在街上,就像是異軍突起的女學一樣,廣受新式小姐們的歡迎。
突然的,她的心中那存在的自卑感便倏地減去大半。就像是口中含著的方糖,雖是夾雜了些許苦澀,可用唾液煨起,便又自覺得化成一口甜香。
這新新的社會,真好!
香卉默默地勾起一個笑容。在這突起的風中,被這寒瑟一吹,竟與那胸前吊著的大辮子一樣。隨風招搖了。
不知不覺,便行到了督軍府。
督軍府外,那一貫森嚴的氣氛並未隨著那綿延細雨的降臨而有所沖刷。只在這一方天地間,更覺那肅穆的氣息蒸騰,影著那一眾淋在雨中的衛戍身上,蓬勃出一圈圈薄薄的煙霧。
香卉與玉珍方想往那督軍府所在的上坡而去,然而沒走幾步,果真又被穿著戎裝的士兵攔下了。
「你們是誰?!怎麼在此閑逛?!」有衛戍隊長見香卉二人可疑,便將她們帶離詢問。當得知二人是為尋人而來的時候,雖是不願多加透漏,但還是將所知的一切告訴她們了。
「就是這樣。若是你們找的人未歸,那定是已經戰死。你們可以去查查最近的報紙,看看上面有沒有那個叫李什麼堯的名字。」那隊長說了一句,搓著手,又笑道。
「其實你們要想找人。大可以去報館要求登報的。若是那人沒死,看到報紙上的啟事,也會去找你們的!」那隊長又說了一句。眼光不覺又瞄了幾眼眼前兩個長相好看的女孩。見她們正望著自己,下意識地將眼光速速瞥開了。頓時兩頰上如同燒起兩片紅雲。
香卉與玉珍見問不出什麼,也都灰頭土臉地去了。走時還不忘與那隊長塞些問路費,卻被那隊長堅決地拒絕。
「我們有規定!」他說了句,然後望著香卉與玉珍,一陣不好意思地撓頭。
他倒是好人。就像是曾經那個落在自己記憶深處的少年一樣。總是一副熱絡的心腸。
可是,你如今究竟身在何處?會不會,也像我想著你一樣,想著我呢……
香卉的眼神黯了黯。隨著玉珍,默默地往芳華坊的方向去了。
回到客棧的時候,老板娘已開始與兼做賬房的丈夫忙碌著與客人上菜。
客棧的鋪面上,正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窮酸的食客。通常是幾個窩頭,一碟毛豆,就可以過上一頓。都是窮苦人的,就如同她們一樣。
香卉默默地想著,身旁的玉珍卻在這時開口說話了。
「咱們一大早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要不也點些什麼?」玉珍撇過臉來看著香卉,眼中帶著不確定的神色。
「嗯,你隨意點些。」香卉點了點頭,卻讓那無精打采的玉珍一愣。
她原以為這個守財的香卉,為了節約盤纏定不會允許她再點店家任何飯食。沒想到她此刻倒是爽快大方。
玉珍拭了拭較為干澀的嘴唇,瞅著香卉,卻最終嘆出一口氣來。
「還是回去將就吃些饃饃!」她說了句,然後快走兩步,匆匆地去了後院。
香卉去廚房討了兩碗熱水後,便與玉珍就著那早已干硬的玉米面饃饃權且解決了午飯。才吃罷,玉珍便迫不及待地與香卉討論起找尋李希堯的事情來。
「難道真像那個衛戍說的,咱們非到報館登啟事尋人不可?」玉珍說著,同時皺起了眉頭。望著香卉,似乎像是等她拿主意一樣。
香卉沒有說話,但那心中,卻像是刺進了尖銳的冰稜一般。又冷又疼。
「若是你們找的人未歸,那定是已經戰死。你們可以去查查最近的報紙,看看上面有沒有那個叫李什麼堯的名字……」
那個衛戍隊長的聲音似乎還繞在耳畔。然而,卻直讓那听到這樣言語的香卉,心中一片透心的涼。
雖然,至今李希堯下落不明。然,她又怎會相信李希堯已死?去查最近的報紙,固然是個很好的辦法。但,這不是變相地承認李希堯已死的事實嗎?
她的心中一片惆悵。連帶著那眼中,也是一片霧色迷蒙。
身旁的香卉見她並不說話,以為她在心中已拿定了主意。便順著她,往下說道︰「那一會兒咱們就上報館去。我先去查查報館的地址。」說罷,便站起身子要往外走,卻被香卉叫住。
「玉珍!」香卉喊了一句,看著玉珍,欲言又止。
「要不然,咱們還是先去查查最近的報紙。我怕……」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換做了一片悲傷的表情。連帶著那眼眶中本就不絕打轉的淚水,也是簌簌地落了。
「錢香卉,希堯哥他沒死!」玉珍听了香卉的話,立馬地反駁。一臉盛怒的表情,想要吃人。「我不相信他死了。希堯哥功夫了得,他不會死的!要查你自己去查,我要到報館去!」玉珍說著,便急急地破門而出。
留下香卉,坐在那床榻上。淚水如同決堤的洪,在那本就潮濕的臉上,肆意翻波逐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