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後,那刊有李希堯相片的日報,在香卉與玉珍的期許中,終于隆重面世了。(請記住.)
玉珍一大早,便上街買了份報紙回來。還不忘為了慶賀,而專買了兩副煎餅油條香甜豆漿。
她興沖沖地回到小客棧,一進門,便朝香卉嚷嚷了。
「看,這樣大的篇幅,希堯哥定能看到!」她說,然後將那報紙油條什麼的悉數放在房中的木桌上。又怕香卉看不到似的,將那印有相片的報紙挑出來,單指了。
香卉拿起那報紙瞅了瞅。心中也是愉快。
「佳宜李希堯,見報後,特來芳華坊大福客棧相見。
——王玉珍錢香卉留。」
香卉小聲地將那報上的內容細細咀嚼了一遍。然後又望了兩遍那報上刊載的相片,更覺得這啟事登得可人。不覺會心地笑了。然而,這笑沒持續多久,她卻被自己突如其來的發現直滯得僵在那里。
「遭了,這報上只寫了客棧名字。我們的盤纏只最夠這兩日開銷了,我們……」香卉沒有說下去,一張臉上騰出擔憂的神色。
身旁的玉珍也望見這個失誤了,那臉上不覺也捎帶了微微的不安。
「沒有盤纏,我們是決不能在此住下去。如若不然,我們先向老板娘賒賬?」玉珍皺著眉頭說了一句。「明日我就向爹娘拍份電報,讓他們寄些錢來給我們應急。
香卉听玉珍這樣說,雖是誠懇異常的語氣,然而心中仍覺不妥,便說︰「要不明日你回去。玉珍,你離家那麼多天,王叔與嬸子定是擔心!」
「哼,錢香卉,你又想趕我走是不?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要在這兒等希堯哥回來!」玉珍恨恨地說了一句。斜挑了她的丹鳳眼,「我知道你又在打什麼注意。這希堯哥眼看著就能回來了,你現在趕走我,不就是想與希堯哥雙宿雙飛?你當我看不出來!」玉珍越說越烈,全然沒有注意到香卉的面容上,那神色已變得極其不好看。
空氣中,一時有什麼硝煙灼灼的彌漫了。仿佛只要一星點火苗,就能將這凝滯的氣氛,完全炸裂開來。
玉珍生氣地瞪著面前的香卉。認定她這般就是別有用心。然而香卉之所以這樣說,也是出于為她著想。沒想到好心當做驢肝肺。
香卉咬了咬下唇,按捺住心間將要噴薄而出的脾氣。一張臉,竟是從通紅變作了豬肝色。
「我是為你考慮。你離家出走就是有錯在先。何況我們現在剩余的盤纏只夠買一個人的火車票!」香卉對她發出警告。瞪著她無理取鬧的模樣,心中只是生氣。
然而,玉珍卻直感到香卉是得理不饒人。心中懊惱,更認為她擁有叵測的私心。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大可以自己買票回去,卻賴在此處不走。還不是仗著希堯哥干妹妹的身份就作威作福……」玉珍仍是在逞嘴上厲害。似乎氣急,不覺將那手上的動作也加上了。誰知剛一抬手,那木桌上方才買來當做早餐的煎餅油條報紙豆漿,竟被她悉數打掉了。
一陣 里啪啦的聲響。
香卉見那桌上東西隕落。報紙連帶著早餐,混在一起,疊成一地狼藉。更有那稀釋的豆漿,從被摔得碎裂的一只大碗中流出。女乃白色的汁液,濺了香卉一身。
香卉認定這是玉珍在摔打給她看了,心中很是不滿。便開了門欲出,卻被玉珍攔住。
「你要上哪兒去?莫不是真要去給我買火車票?哎,錢香卉,你給我站住——」玉珍不依不撓,扯住香卉的手腕。「你今天不說清楚就別想出門!」她用另一只手擋住那早已破敗不堪的木門。像是說書先生口中,威猛的孫二娘,直嚇得人屁滾尿流。
香卉見玉珍越加無禮,心中更是氣憤,便狠狠地推了玉珍一把。
「你不要無理取鬧!」只一句話的功夫,便將那本是站得穩妥的玉珍,推倒在地上。
「砰!」香卉眼見得玉珍向後倒去,身子磕在身後的長椅上。趕忙去扶,卻被玉珍呲牙裂嘴地推開。
「你滾!你滾!不要你假好心!」玉珍瞪視著正居高臨下的香卉,心中一陣狼狽的不平。心想自己何時受過這般的委屈,卻如今被這鄉野丫頭欺負。真是難堪!
想罷,便強忍著那後背傳來的痛楚,掙扎著站起了身子。走到香卉面前,給了香卉一個結結實實的耳光。
「啪!」一聲凌厲的脆響。香卉還未反應過來,就被玉珍打了個眼冒金星。只看到那一臉蠻橫仇恨的玉珍,叉著腰站在香卉面前,對她氣急敗壞地啐了一口。
「呸,賤坯子,下爛貨,竟也配打我!」玉珍謾罵著,全然不顧形象地鬧嚷了一番。
那外間有住宿的客人,皆听到了房中的動靜,一個個束起耳朵細听了。看好戲的模樣,倒是比那平日嚼舌根時,更加地全神貫注。
這便是這個時代的通病了。麻木不仁。總與那良心與道德相違背。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作風。殊不知,這樣慢慢地過渡,最後竟與那良心也背道而馳了。
就這樣相持著不相上下,從罵到打,並不經過多長時間的過度。房間中,一時充斥著 里啪啦的聲響。不絕于耳的,在這個有些蕭索的季節,似乎增添了無與倫比的活力。
好在這樣的境況並沒有持續多久,那外間就有好事者喚了客棧老板娘過來勸架。那老板娘推開房門看著屋中一片狼藉的模樣,心中縱是火冒三丈,但還是壓抑著怒火,當先拉開了正扭打在一起的二人。
「住手,都給我住手!」老板娘伸手分開二人,恨恨地道。
那半開的門外,有攢動的幾個人頭都看好戲似的朝里面張望了。議論紛紛的模樣,就好像香卉與玉珍這樣的打鬧,比那新興的電影大戲還要好看幾分。
真是丟人!
二人看著外間有人關注,不約而同地都停了手。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卻沒有絲毫的減弱。
「都看什麼,都看什麼!」玉珍見門外有人看笑話。當先走過去關了房門。一臉憤恨的神色,比與香卉扭打時,更為惡劣。
她在這種強出頭的方面,是從來沒有輸過的。當下又趾高氣昂地甩了甩那一頭凌亂的頭發,一臉盛氣凌人。
「你來這里作何?難不成也是看笑話?」玉珍微微嗤笑,望著那正俯身去扶香卉的老板娘,說出這樣無禮的一句。
好在那老板娘並不理會她,只徑自站在香卉身旁,問了香卉她們二人起沖突的緣由。
香卉簡單地對她說了。告訴她她們只是因為經濟問題而有所爭執。那老板娘听罷,雖然嘴上又教訓了她們幾句。然而,卻終究為她們指明了道路。
「你們有手有腳,為何不去做些工作?既然有閑心在這里打架,還不如去做些工作來得實惠!」老板娘說了句。憤憤的表情,然後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地上被踢翻的長條板凳,碎成一地瓷片的舊碗。「這些可都是洋貨,你們打壞的東西是要賠的!」又說,「不過念你們沒什麼錢,今天的賬就先賒著!」
香卉見老板娘都到這個份兒上了,也不便再說什麼。當下點頭承諾,以後有錢了賠償所有便是。
身旁,那一臉氣憤的玉珍見老板娘這般說。心中雖也是認同,但那面子總是不過,當下拉了房門,徑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