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冤魂。
只這兩個字眼,便足以令拉姆膽戰心驚,卻亦讓她如潮的憤懣陣陣難平。拉達克大軍屠城的時候,整個香孜城幾乎都被鮮血染紅,那遍地的尸骨、滿目的慘烈,誰又能說那樣的情境,不及男人口中的戰爭于萬一呢?
自古以來,兩國征戰,不過是統治者之間的勢力傾軋、權貴爭奪,而到頭來,犧牲的、受苦的統統都是百姓啊。那些沖鋒陷陣的將士,犧牲後尚且可以留得英雄的虛名,載入史冊,可普通百姓含冤而死,他們又得到了什麼?他們不需要金山銀海,不在乎誰來稱王,他們要的,不過是吃飽穿暖,不過是一方,可以佑得一家老小平安喜樂的淨土。
冰涼的小手于寬大的衣袖間緊緊攥住,長長的指甲刺破了皮膚,滲出斑斑點點的血跡。
手很痛,卻不及心痛于萬分之一。
咬緊牙關忍住不斷涌到眼眶的淚,深深吸氣,道,「國王陛下和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炫耀你的戰無不勝?還是掩蓋你的罪惡?你見過的鮮血,比香孜冤死的百姓要多,我阿爸阿媽的分量,更是不能及之萬一,可這樣就能成為你無故深埋他們的理由嗎?就因為他們是普通百姓,他們的靈魂就活該無處安放?」
拉姆含著一縷悲戚的顫音兒聲討著,對自己心中的憤怒毫無掩飾。就算自己的壞情緒會再次引來他的痛打,拉姆亦不在乎了。三個多月了,這些話憋在心里再不說出來,人會崩潰的。
男人慢慢轉過身,那雙深邃如潭的墨眸定定的注視著女人痛苦哀傷的小臉兒,瞳孔深處依然閃著如星般耀眼的光芒,顯然並沒有為拉姆的質問生氣,「如果我真像你說的那樣,把百姓的生命看得草木不如,又何苦費盡兵力體力,從噶瑪朗杰手里將你搶出來?你被他挾持在馬背上的時候,我可根本看不清你的臉,不知道你是誰。」
「這怎麼可能?」拉姆蹙緊娥眉,滿眼的懷疑,「你當初明明說過,把我搶出來,是為了治好我,再一點一點折磨我。」
扎巴德卻仰天長笑,「我嚇唬你的胡話,你都全信嗎?我若真的那麼恨你,讓噶瑪朗杰和那群敵兵把你生吞活剝了不是更解氣?當時他把你扔給我的時候,你已經被傷得慘不忍睹了,我如果真的想要你死,再補上兩刀就足夠了。若不是憐惜你,我何苦把你帶回來請王宮最好的御醫用最名貴的草藥救活你?」
細細琢磨著他的話,拉姆心中卻更是不解,「既然陛下能夠可憐我一個微不足惜的女人,為什麼不能可憐那些冤死的百姓呢?」
「那你可知道嚴重的戰爭殺戮過後,最怕的是什麼?」扎巴德瞥了拉姆一眼,極認真的問道。
對于男人的問題,拉姆自是不得而知。
屏住呼吸,深深地凝視著扎巴德嚴肅的臉,很是期盼著他接下來的解釋。
扎巴德再次對著拉姆的水眸輕緩一笑,眼中含著點點晶瑩道,「是瘟疫……」
瘟疫。
拉姆心中赫然重復著這兩個恐怖如同鬼魅的字眼,瞪大了眼楮,滿臉的愕然。
扎巴德卻錯開了一直望著她的深邃眸光,舉目望向清澈的河水中那些美麗的鵝卵石,剛毅的俊顏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父王曾對我說過,當年祖父覺達布與聶國的一場大戰,達巴牧場死了上千的百姓,那尸橫遍野的慘狀想來也與香孜屠城無異吧?可祖父當時,就是因為念及我們藏地人世世代代的喪葬習俗,並不忍心將那些無辜的人掩埋,他想讓每個靈魂都能去香巴拉……可死去的人太多了,完全按習俗處理根本不現實。天-葬台僅有那麼幾座,就是神鷹也會不堪重負……就這樣,因為祖父一時的優柔寡斷,那些死去的尸體堆積得過久,以致後來腐爛,引發了瘟疫,跟隨死去的人豈止成百上千?!那段時間,真可以說是尸骨成山,慘不忍睹……草原上到處都是女人和孩子的哭聲……那樣的一場浩劫,令古格元氣大傷,足足用了三年才完全恢復國力……拉姆啊,你知不知道,有的時候災難來了,為了讓傷害減到最輕,就只能狠下心犧牲那另一部分了。這樣的犧牲,不止設身處地的你會痛苦,就是我們這些為王者,也不輕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