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安因有月兌月兌阿布和楊陌在側,哪里敢坐?忙躬身推讓,卻聞楊陌笑道,「此間並無外人,文公子但坐無防,倒是不必拘禮。」
文子安聞他以「公子」相呼,稍稍一怔。聞得月兌月兌阿布亦道,「阿布求父王另設此棚,原自圖個隨意,文公子但坐無防。」
葉驚弦見文子安怔忡,也不多話,只拉他按于席間坐了。笑道,「今日識得文公子,葉二三生有幸!」轉身又向月兌月兌阿布拱手笑道,「今日葉二無狀,喧賓奪主,借郡主寶地,一迎嘉賓!」說罷,也不等月兌月兌阿布示意,自在主位坐了。
葉驚鴻見兄長示意,行去棚側取了張青綢裹著的琴來,擺于葉驚弦身前。琴布撤去,文子安心中一驚。細觀琴身,只見形飽滿,黑漆面,具細密流水斷,竟是唐代雷威所制「春雷」。
葉驚弦眼見文子安動容,知是識得此琴,只微微一笑道,「葉二班門弄斧,望文公子不吝賜教!」手指輕滑,琴弦發出一串清幽樂音,隨即,修長手指輕撫,琴音沉厚清越,喜悅平和,卻是一曲曹孟德的《短歌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呦呦鹿鳴,食野之隻。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
文子安但聞曲意真切,不禁心情激蕩。眼中所見,是大唐名琴,傳言此琴隨章宗入葬,不料竟在人間驚現。又聞得葉驚弦奏出此曲,滿含迎賓之意,不禁心中大為感動。
想他自幼習琴,因母親巴結權貴,常于宴前與人撫琴作樂,自己陪著小心不說,又有幾人將他如此重視?此時葉家兄弟推他為賓,又是撫琴相迎,卻是從所未有之事。一時之間,哪里想到此間還有一個大元郡主,一個朝廷重臣?只覺得逢知己。一時喜悅無限,竟是痴了。
葉輕痕自幼聞得二哥撫琴,此時卻是無心靜賞,一雙明眸,只隔席偷視文子安。但見他臉上神情,如痴如醉,歡喜若狂,哪里還有平日穩凝恃重的樣貌?雖不能盡知他心中所思,見他欣喜。又暗察他對己一如往常,神情中並無異狀,萬安寺高閣中事,似是不知,心中頓是松了,卻又不禁勾了唇淺笑。
一曲既罷,葉驚弦輕輕舒得口氣,站起身來,「葉二清狂,倒令公子見笑。」躬了身子,向文子安施得一禮,「只不知能否拋磚引玉,得聞公子雅奏?」
「子安敢不從命!」文子安自驚喜間回神,忙起身見禮。自是不再推讓,行至琴後坐了。
文子安手指輕撫琴弦,一時心緒難平。幼時,得一把「落雁」,便愛如至寶,如今「春雷」在手,哪得不喜?略一沉吟,撥動琴弦,一曲《高山流水》自指間傾泄而出。
葉驚弦雙眸微閉,輕輕點頭,但聞琴音一時雄渾高壯,巍巍乎志在高山,一時輕緩柔慢,洋洋乎志在流水,只听的心旌搖動,心神俱醉。可知這文子安並非如他自話,習琴只為娛賓,竟是在這琴上,下得一番苦功。
其余眾人雖于音律所知不深,但文子安琴技超絕,此時又將葉驚弦當了知己,竟是全神傾注,琴聲洋洋而出,自有動人心處。一時滿席皆寂,傾耳恭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