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世音的玫瑰 第四章 每個離家出走的少年背

作者 ︰ 伽藍淨影

許叢瑞已經離開學校第三天了,他是從數學課上逃走的。活生生從老師的眼皮底下。當時他沒有帶數學用表,老師讓他去找別班同學借,他就直直地站在那里。他不認識別班同學,他是一個內向封閉的孩子。站了十分鐘的樣子,老師大喝,你怎麼還不動,像個木樁子。同學一聲哄笑,他就拔路而逃。老師以為他是回家拿書去了,家長直到晚上下晚自習發現孩子沒有回家,才著急了。許叢瑞去了那里?家長覺得老師有責任,老師覺得這麼大的孩子,腿長在孩子自己身上,怎麼管?家長覺得學校沒有放學大門就不應該開,也不應該放孩子出去,除非有班主任老師特批的簽字。老師說,經調整,大門是沒有開,孩子是從門衛室走的,撒了一個謊。全班六七十號人,怎麼可能個個都管到,那還管不管教學了?這是一所以教學取勝的學校,老師的注意力只能在兩頭,尖子生和最差的孩子。至于中間的絕大多數,全靠自覺了。

許媽媽和王老師當著辛記者的面發生了激烈的爭辯。許媽媽覺得學校應該舉全校之力找孩子。王老師語出驚人︰上個星期高一也有一個女生離家出走,過了兩三天還不是自己回來了嗎?學生用這種方式威脅家長,一而再再而三,家長要反思啊。

這話還真的把許媽媽堵住了。是的,孩子出走,也只會把家長嚇倒。學校才不會大張旗鼓地幫你去找呢,這不是給自己抹黑嗎?但是為什麼很多重點學校的學生都用離家出走來反抗呢?這難道不值得大家反思嗎?

最後的結果是,王老師說他們已經在幫忙找了,老師也給每個同學都通知了,有許瑞的任何消息,馬上匯報。許媽媽言不由衷地感謝學校,感謝老師。王老師把大大的會議室讓給了許媽媽和辛記者,還給他們各泡了一杯茶,方才把門給帶上。

「關起門來說,我不怪老師,不怪學校,他們也忙,我只怪我的男人,他自己的孩子不見了他都可以不理不管不歸家。」許媽媽開始正式的講述。

許媽媽是一家單位的科長,平時工作很忙。許爸爸是某設計院的工程師,也忙,還得經常出差。許叢瑞小學階段成績不錯性格也好,是老師眼里的金女圭女圭。初二時發生了一件令許媽媽銘心刻骨的事。他偷了家里錢。

那段時間真是內憂外患。那年暑假許媽媽帶小叢瑞到爸爸工作的地方去探班,無意中發現爸爸在當地用的手機里居然有一個被他叫做婆婆的人,叢瑞好奇地一看,居然是女乃女乃家的號。爸爸管女乃女乃叫婆婆?當然不會,那是他媽。能管女乃女乃叫婆婆的人不是只有媽媽一個嗎?可媽媽一直沒有用過這手機啊。叢瑞好奇地把這件奇怪的事告訴了媽媽。許媽媽是個明白人,他在外面有了別人,她居然還用他的手機。甚至于她百分百給婆婆打過電話。這是多麼荒謬的事件。

「她是誰?」她問他。「一個同事。」「同事管你媽叫婆婆嗎?」她無法抑制地提高了聲音。

從此,他們家里充滿了爭吵和戰爭。許爸爸不服許媽媽的自以為是,平時把在單位里的腔調帶回家里。他長期在外渴望溫暖,回到家里卻發現家里比外面更冷。那不如在外面就地取材找溫暖了。反正一個四十多歲有穩定工作的男人是不發愁有女子投懷送抱的。被發現,爭了吵了,還那樣,無限的惡性循環。直到有一天,許媽媽發現家里平時放在客廳電視櫃抽屜的錢少了兩張100的,而叢瑞的書包里多了一個坦克模型。

家庭的不幸往往會誕生偵探或警察。許媽媽做完私家偵探之後又改行做警察,叢瑞招了。許爸爸許媽媽緊張起來,聯合起來,在孩子面前不吵架,和美狀。過一段時間之後,許爸爸堅持不住,就範,二人又吵,叢瑞便招術升級使出了離家出走的辦法,第一次,夫妻二人又聯合上演親情大戲,最後依然是許爸爸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走私。

那些過往的碎片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幕一幕的,這次不過是兒子的另一檔升級版。要到什麼時候才結束呢?傷心的媽媽問陌生的記者。

辛記者沒有經過婚姻沒有做過母親,但她做過孩子,她從孩子的角度與許媽媽對話︰他是在吸引你們的關注,是想成為你們的粘合劑。學校的壓力只是一個方面。一個在家里享受不到寬松環境的孩子,在學校里是沒辦法表示開朗的,久而久之也就性格內向甚至行為出軌……

辛記者對這個中年女子說話,有一種恍惚的感覺,好像回到中學時代。那時的自己,白襯衣黑褲子,瘦小的身子,背著一個紅色的大書包,每天披星戴月地跑月票上學。

那時的自己在這所高手如林的重點學校里成績中下,也不愛說話。每次最恐怖老師在考試後在教室後面的黑板上一五一十登上排名。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強制月兌下來似的。當然,老師們是好意,是希望他們知恥而後勇,畢竟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是很殘酷的,事關一輩子。

那時的辛蕪艾每天抱著三毛的書看,上一些听不進去的課時,課本下總是一疊綠方格紙,老師台上講,她在下面埋頭苦寫。她搞不懂那些數理化學了有什麼用,她認定自己以後是要當作家的,她不想把大好的時光浪費在那些枯燥的事情上面。但是她畢竟還是在無趣的環境里生活的,考試的壓力,老師的壓力,家長的壓力,她很是不堪,甚至經常懷疑自己大概不會活過二十歲。

沒有人可以訴說。重點學校的緊張生活不可能交到什麼朋友,大家都是對手。偶爾說說,一些思想成熟的人會提醒她,你不想考大學了嗎?人活著是不是就是考大學一條路?鄰座的女生李錦很了不起,身為學習委員的每天上課認真听講專心筆記,筆記本工整得像是打印出來的。她的存在也是一種壓力,因為他們的座位是老師有意安排,希望李錦對她能有所幫助。

辛蕪艾堅信自己不是一個貧困的人,卻扎扎實實地被現實困在那里,除了偷偷寫字。但綠色方格稿紙是不會回應的。她開始給一個男生寫信,其實他們並不熟悉,他也在另一所學校,只是她覺得他很優秀,懷念他在窗前白衣飄飄的樣子。從綠色的方格稿子到綠色郵筒,很快。郵筒明明是綠色的,信一進去,郵筒便成了藍色的大海,一封又一封,杳無音訊。暗戀真是一件自找苦吃的事,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她有時後悔,有時希望,有時甜蜜,有時傷悲,為的全是那樁無中生有的事兒。終于有一天,他回應了,兩三行字,說謝謝,說現在的他學業很忙,就要參加一個競賽了,也要她好好學習。這封電報樣的回復給了她希望,她繼續給他寫信,但,很長時間,又沒有收到他的消息。

考試來了,她的分數可想而知。最可恨的是,那天晚上爸爸的女同學來家里玩,無比驚訝無比同情無比可惜地說,經理的女兒怎麼考這點分?她兒子和她同校,小她一歲高大一屆,成績還是尖子。

年輕的心都是玻璃心,一個不小心就會破了。有時是別人,有時是自己。那天晚上在被又羞又惱的爸爸暴打一頓之後,她突然覺得再呆在這里要窒息,未來前途都看不到希望,第二天上學前,洗臉時,濕的毛巾一沾上蓄了眼淚的眼楮,眼淚就再也止不住,她只好拼命洗臉。後來媽媽囑咐她路上小心,她哽咽地回答了一個嗯,扭頭便走。第二天中午,她給一個平時聊得來的同學留了一張紙條,我是海的女兒,我要回到海的身邊。下午,便去了火車站,買了一張去青島的火車票。

每個曾經年輕過的人,都有過一顆想要流浪的心。只不過有的人把它付諸了行動。當然,後來小辛同學還在火車站就被家人找到了,而那張火車票至今被她媽媽收藏,作為她青春叛逆的鐵證。

很多年之後,她明白其實那時她需要的不是一張離家的火車票,而是一個心理老師。大姐或者大媽,大哥或者叔叔都行。只是她錯把那個優秀的男孩當做了她心靈上可以寄托的人,只是錯把離開當做了最好解決問題的方式。

這樣的錯這樣的悟促成了現在的她,她成為了當年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角色,人家無比依賴地期待她來喚回那個離家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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