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辛蕪艾猶豫不決時,QQ上鄒小可丟過一句話︰我今天下午的火車,去上海。剛剛辭職了。這簡直是爆炸性新聞。辛蕪艾無心再在座位上探索無良男的內心世界,像箭一樣沖到鄒小可面前。鄒小可就坐在小辛的對面,她們只隔一條走道。她是和小辛一批進報社的,一個月前從經濟專刊部調過來做情感記者。
「好好的,為什麼要走?」辛蕪艾有點質問的語氣,多少人擠破腦門想進報社,多少記者想做情感記者同樣急紅了眼楮。「你小聲一點好不好?」鄒小可使了一個眼色。「我們到樓下花園去談。」辛蕪艾很識趣,辦公室談這些太敏感。隔牆都有耳,何況他們這種大辦公室的格子間連牆都沒有。
樓下的花園在辦公樓的後面,地方隱蔽。「為什麼要走?你不是說過別人上班是上班,但你上班卻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嗎?」「是,我是說過,但那是剛進報社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了?」
「就是沒有發生什麼事,才要離開。這里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想過自己想要的那種生活。」
入職第一周,辛蕪艾在報社寫完稿坐公車回家,剛下車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頭一看,看到鄒小可。「你也在這里下啊?」「我家住這里啊。」
人與人之間是要講緣份的。辛蕪艾和鄒小可的緣份是同事加同車的緣份。她們兩家只隔一條馬路。小可的家是個大家庭,和爺爺叔叔等一幫親戚住一起。小可是個略帶憂傷的姑娘,總是會有一些*的句子說出來,她身上的獨特的氣質深深吸引比她小的辛蕪艾。她心甘情願做她的跟屁蟲。
然而鄒小可的職場表現實在是有一點狼狽。剛開始時,小可的文字很受分管副總的喜愛,她在某著名文學期刊發表小說的經歷更是為她加分不少,所以經濟專刊部的分管副總在新員工中點名要了她。小可不知道,為此很難過了幾天,她不懂得報社的運作,以為優秀的人才最好進采編一線。一開始她就有被邊緣化的感受。這種先入為主的感受很不好。人家明明對你寄予厚望,你卻以為自己是人渣,理解得南轅北轍。領導是不會主動向你明示意圖的,你得慢慢靠近,慢慢去套,慢慢去悟。年輕人的心性都是敏感毛草的,哪去動那個腦筋。
擺在鄒小可眼前的是,經濟專刊部利字當前,都是一些商業內容,一個剛入職的記者一抹黑地一個個去登門拜訪采訪對象,那些采訪對象拽得不得了,滿口專業術語和你談市場行情,坐在那里如同听天書,腦袋都是木的,哪里能找到新聞點?好不容易寫成稿子,主任說,這不是新聞啊鄒小可。主任大不了小可幾歲,卻有點倚老賣老,只是通知你稿子被斃,不告訴你什麼原因。要是踫巧你是一個悶坨子或者有點小驕傲,那好得很,你不找他他不找你,僵持下來事態只會持續變壞。鄒小可不明白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更不懂得報社里的前輩都是自己的老師,哪怕比自己早去一天,更別說大幾歲還是領導了,虛心求教那是必須的。
這對于一個文學女青年是很難的一步吧。很多年之後,鄒小可和辛蕪艾才豁然明白︰文學女青年和女記者是兩回事。記者是件很不文藝的事,甚至從人道主義角度說,根本不是一定年齡的女人干的。
我們往往因為不願意向現實稍稍低一下頭而踫得頭破血流,自己還渾然不覺。無效無功的采訪多了,寫的稿子打板子得多了,主任不滿意,小可很著急,山高皇帝遠的分管老總也漸漸失望。一批進來的同事中,就剩下小可一個人沒有轉正了。這讓她覺得窘迫。
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候。小可的父母是俊男美女的結合,可惜外在的般配並沒有讓這段婚姻走多遠。男人一漂亮容易花心,打小就漂亮的男人更容易被寵得沒有一技之長,而漂亮女人自是不甘這樣,結婚生女之後發現男人漂亮的殼並不等同于幸福,更不等同于飯票。許是懷孕時就開始慪氣,小可一點都沒有遺傳兩個人外表上的優點。長得瘦小膚黑。
很長時間,小可都覺得自己的不漂亮也許是讓媽媽毫不猶豫離開這個家的原因。如果自己是個漂亮討喜的小姑娘,她會更有一些舍不得吧,也許自己的一個甜笑就把她留住了呢?很早就沒有媽媽的小可,童年基本不怎麼說話,長大後自我診斷當時肯定患過自閉癥。
天晴的時候就趴在窗台上看街上人來人往,看得久了,會想,他們是誰,他們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他們身上正在發生一些什麼?自己編排想象。下雨的時候看家里牆上天花板上的那些斑斑點點,那里面會是一個未知而奇異的國嗎?再大一些在家里看書,一上來就是紅樓夢、西游記。辛蕪艾說你怎麼和我這麼像?是的,孤獨的孩子都是一樣的。
再後來,十六七歲的小可開始為一家電台的著名節目寫稿,辛蕪艾也愛听那檔節目,還去參加過節目主持人的個人演唱會,只是沒想到有個幕後英雄。其實,當年,打動她的不僅僅是主持人的甜美聲音,更是那些觸及靈魂的文字。
後來的後來,小可考進了報社。她的才情至今回想起來,在那波人中也是數一數二的。然而光有才情是遠遠不夠的,還得有適應能力。小可適應不了報社的工作,準確地說是人際關系。稿子被打回來就不知道怎麼辦好了,開始她是羞于和領導交流,再後來那些積怨在心里發酵終于有一天暴發了問主任︰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最後,分管副老總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把小可調到情感熱線,指望在這里發揚她的寫作特長。
只字未提轉正的事,小可有一些慌神,她在一起進來的人中,顯得像個另類。情感熱線的確需要文字才華,但她鄒小可不是兒女情長的人,從她選擇報社那一天進,她就準備做一個俠肝義膽的女俠。
初入職場,你準備好了嗎,和自己的理想漸行漸遠?鄒小可沒有準備好,她去遠方尋夢。程曉湄是個老好人,雖然對小可的突然辭職很是意外,但表面上還是保持她一向的和風細雨。「你找好工作了?」「沒有。」「有住的地方嗎?」「沒有。」「有朋友在那里?」「沒有。」程曉湄倒吸一口冷氣,把自己在上海一個朋友的電話寫給小可。小可是先買好火車票再向程曉湄提出離職的。這是一個太有主見的女孩。
鄒小可的火車是下午的。辛蕪艾陪她回家拿行李,又打車送她到火車站。火車站前的報攤上可以很醒目地看到他們供職的那份報紙。
「匆匆看一眼,會有一些舍不得,畢竟自己為之奮斗了一年。」呵,一年了嗎?真快。可不是,又到八月,去年這個時候忙著入職體檢和培訓。「你和家里人說了嗎?」「他們都不知道,各忙各的,我拎著行李箱出來的時候,只有我爺爺看到了,爺爺說小可你又到哪里去玩,晚上回來吃飯嗎?爺爺快九十了,每天坐在門口曬太陽。坐在那里,人們都把他忘了,他自己也很少說話。有時候我懷疑就連時光也把他忘掉了吧。我從小是他和女乃女乃帶大的,女乃女乃走得早,他是我在世間惟一可以稱為親人的人。我必須要在活著的時候給他最好的生活……」每次听小可說話,辛蕪艾都覺得她很文藝,不寫小說可惜了,此時此刻,她只有握著她的手。她有一種感覺,覺得小可也許會成為三毛那樣的女子,尋著心中的感覺,浪跡天涯。
小可不希望送她上火車,催辛蕪艾趕緊回去工作。是不願意離愁彌漫開來吧,把行李箱交給小可,辛蕪艾說珍重。回去的路上,辛蕪艾發現剛剛送鄒小可到火車站時,的哥找零找了一張十元的假鈔。
小可赴滬第一步就遇到這種事,辛蕪艾不由得在內心里為小可闖蕩上海灘捏了一把汗。
這一步,是不是走的太輕率了一些?即使是作為年輕人的某種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