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秋葉 17 陌生的熟悉人

作者 ︰ 爾冬晨

會議結束後,大家在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中散去。大名鼎鼎的周氏繼承人,果然不同凡響,一下子就主導了整個公司的氛圍。

夏秋靜靜地走在人群中,思緒有些恍惚。連五月和她說話都沒有听到,五月推了她一下,問她,「你還好吧?!」

她才醒過神來,勉強地微笑道,「還好。」

「笑不出來就不要勉強,知不知道這樣讓我很不舒服?在我面前你怎麼想就怎麼表現,現在這樣,好像把我當成陌生人一樣!」五月不滿的小聲嘟囔著。

「好,我知道了!」夏秋面帶著薄弱的笑,確實,只有在五月面前,她才會放松一些。眼楮的余光掃過了走廊的另一側,于剛被周鵬的秘書喬治叫住,正在說著什麼,還給了他一張支票樣的紙張。于剛推辭著,奈何喬治態度堅決,便又接了過來。

「清秋,」于剛追上了夏秋,叫住了她,撓著頭皮,「你說我是該拿還是不該拿?真讓人傷腦筋。」這兩年,他一直在有意無意地親近著清秋,但是總讓人感覺他的底氣不足。

「什麼?」五月好奇地接過話來,

「總經理要賠償我那天撞車的損失,錢好多。可我覺得又不是那麼回事,光給錢,感覺怪怪的。」

「可能這是他表達歉意的一種方式。他不善言談,沒有和別人說過道歉的話,能夠這樣做,應該是他想到的一種比較好的道歉方式。總之,道歉的人心意盡到了,就不要追究形勢了。」夏秋看了看他,下意識地為周鵬解釋著。

「你怎麼知道的?」于剛疑惑地看著她,她的語氣帶著維護的意思,讓他有些模不清頭腦。

夏秋愣愣地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啊,她是如何得知的?這個應該是那個叫夏秋的人才知道的呀!而她是夏清秋啊!

「哦,剛剛會議室里傳的啦。」五月急忙出來解釋。

于剛相信了,確實會議室里悄悄議論著這個新任總經理的各種消息,——甚至于身高、膚色、襯衣的尺寸等。

「不喜歡的話,可以退回去。」夏秋淡淡地說,強力掩飾著內心的起伏。看了于剛一眼,然後和五月一起離開。

「于剛,過來一下。」胖胖的、戴著一副眼鏡、西裝筆挺的行政部羅經理朝于剛招手。

于剛應聲跑了過去,講了幾句話之後,又朝正在離開的夏秋喊著,「清秋,過來幫忙。」

「快去吧。」五月推著她,無論如何,她都希望夏秋不要這麼孤單才好。這幾年,她覺得夏秋連她自己都拋棄掉了。「我回辦公室去,還要發個會議通知。」

「什麼事?」夏秋朝他走近。

幾個工人抬著一個打好了包裝的木箱,小心翼翼地從電梯上下來。行政經理見狀,急忙上前,細細地囑咐著。

「老羅哦,非得讓我和他一起去掛幅畫。」于剛笑嘻嘻地看著行政部羅經理一眼,拽著她的胳膊,跟著那幾個工人一起朝一間辦公室走去。

那間辦公室的標牌上,寫著「總經理辦公室」的字樣。夏秋側仰著頭,眯著眼楮把那字看了兩遍,似乎是讀懂了這幾個字的含義,快速地轉身就想離開。于剛卻一下子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硬拖進了辦公室。

這間辦公室,栗色實木的辦公桌,光可照人;藍綠色長毛絨的地毯,散發著高貴優雅的氣息;與地毯同色系的窗簾襯著白紗,在微風下輕輕地擺動。工人們已經把箱子小心地打開,羅經理則不停地重復著小心的字眼,說這是上面特意交待下來的,有點點損失,他都吃罪不起。待工人們從木箱里取出那幅畫,小心地褪去了外面的包裝,夏秋不禁瞪大雙眼,愣住了。

正是那幅「大鵬展翅」的十字繡。夏秋的表情一瞬間凝滯,她不禁呆呆地站在那里。這幅繡品,正是周鵬掛在北方家里書房的那幅。他在決定做亞達公司的總經理之後,吩咐喬治把它從北方的家空運過來的。

恍惚間,听到于剛含混的語氣,「清秋,看看這樣擺放合不合適?」

「哦,」她閉了下眼楮,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努力讓自己回復自然,于剛正站在凳子上,身子側貼著牆,舉著畫,嘴里還叼著膨脹螺栓。「再低一點兒,好像太高了。」

于剛和另一個工人將畫向下挪動了一下,「這樣呢?」

「這樣正好。」夏秋左右目測了一下,做著手勢,「右邊再往下來一點。」

羅經理看著,用手扶了扶眼鏡,「會不會還是有點高?」忽然間瞥見門口,周鵬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正冷冷地看著屋里,他急忙滿臉堆笑,恭敬地寒暄,「總經理,您來了。」他用手指著那幅畫,「我們正在掛這幅繡品,您看這個位置,是否高了點?」

「就听夏助理的。」周鵬緊緊地盯了夏秋一眼,朝自己的辦公桌走去,坐在椅子上,處理著電腦上的訊息。他從進入會議室的那一刻起,一直就未忽略夏秋臉上的表情,他很佩服她神情地如此平定。

夏秋垂下眼瞼,躲閃著他的視線。耳邊傳來機器打孔和錘子敲在膨脹螺栓上的聲音。

完畢,于剛從凳子上跳下來,夏秋向後躲閃騰挪空間時,左手腕劃到了木箱露出來的鐵釘上,瞬間,伴隨著火辣辣的疼痛,殷紅的鮮血,也順著手腕流了下來。她眉頭微凝,嘴里發出來輕微地吸冷氣地「嘶」聲,似乎在努力忍耐著,右手下意識地按住了傷口的邊緣。

「呀,清秋,不要緊吧。」倒是于剛先叫喊了起來,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周鵬也立即從電腦前抬起頭,迅速站起身,似乎他有第三只眼楮,在全神貫注凝視夏秋的一絲一毫般。但見到眼前的景象,朝夏秋伸出的手,卻終又變成拳頭,落在了扶手上。

「沒事,我還好啊!」她勉強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

「怎麼這麼不小心?走,我扶你去醫院。」于剛心疼地舉著她的手腕。

「我沒事,不用這麼擔心。」她嘴角扯出了一抹笑意,把手用力縮回。

「只是一點小小的傷,不至于如此大驚小怪吧?」周鵬冰冷地聲音,從辦公桌旁響起,他站在辦公桌的旁邊,手,握成了緊緊地拳頭。在夏秋被釘子刮傷時,他就立即站了起來,想沖到她面前安慰她,她以前最怕痛的。但卻看到于剛的無微不至,眼眸里愛意流露,這讓他頓時怒氣沖天。

夏秋飛快地朝周鵬的方向轉了下眼珠,又立即轉向了于剛,「確實,只是一點輕微的刮傷而已,不礙事的。我們走吧,我去五月那里找張創可貼就好。」甩掉于剛扶著自己的雙手,她靜靜地走了出去。

于剛看了周鵬一眼,心里暗想,這個總經理,果然和傳說的一樣,有夠冷酷。「哦,我陪你一起去。」于剛也隨著她向外走,忽然又停下腳步,返回到周鵬的辦公桌前,將兜里的那張支票放到了周鵬的面前,「總經理,您的心意我知道了,可這張支票我不能收。」然後就又快速轉身,向辦公室外面跑去。

于剛到五月的辦公室門口停了下來,白眉赤眼的,好像沒有理由來這里,只好停到門口向里面張望。五月正在邊幫夏秋貼創可貼,邊嗔怪夏秋不小心。這時,周鵬的秘書喬治,氣喘吁吁地跑到五月的辦公室,走到夏秋的面前,說是新任總經理要見她。

「快去吧!」五月將創可貼的碎紙屑丟到垃圾桶,然後輕輕地推夏秋,顯得既緊張又興奮。

「請問,知道是什麼事嗎?」走在路上,夏秋謹慎地問向這個體態很富態的秘書。

「呵,對不起,我也不太清楚。」喬治快步地走著,周鵬催他很急,在于剛走後立即通知他親自把這個夏助理找來。

走到總經理室門口,喬治輕輕敲門,打開門回報了一聲,「夏小姐來了。」喬治對著周鵬說。周鵬的背脊忽然繃得筆直,喬治看著他的背影,猶豫著走了出去,然後請夏秋進去,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周鵬站在窗前,似乎沒有意識到夏秋的進來。在會議室,她那茫然的表情,蒼白的面容,略顯空洞的眼神,冰冷的小手,都緊緊地揪扯著他的心;剛才她的傷,也在揪扯著他的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看到她。

太陽斜斜地照進辦公室,將站在窗前的周鵬,似包裹了一團金色的光芒。

辦公室的牆上,掛著那幅「大鵬展翅」的繡品。夏秋靜靜地站在離辦公桌不遠的地方。似乎什麼都沒看到。就仿佛那幅畫,和她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他慢慢地回轉身,古銅色的面容冷峻,坐到辦公桌前。「你好,我們又見面了!」周鵬冷冷地語氣,眼楮卻關切地看向她繃著創可貼的手腕,似乎傷得不重。這讓他放了心,

她未立即回答,周鵬將眼楮從顯示屏移到她的身上。

「是。」夏秋帶著疏離的淡淡的笑。

「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周鵬問道。看著夏秋拿他做陌生人的眼光,心中異常地疼痛。這麼多年不見,她就忍心將他視為陌生人?那黑亮的眼楮像春天的一潭清水,卻又有些茫然,欲說還休,有所節制。他深刻地感覺到,她已經不是那個做家庭教師時的經常給他潛移默化的影響的女孩兒,也不是痛失親人後茫然無助的可以任由他關愛的女孩兒了。

「是您找我來的。」

周鵬失望地沉默著。少頃,話鋒一轉。「為什麼你說鋼材價格是亞達公司今後發展的一個很大的壓力?!」周鵬手里舉起夏秋的企劃案,黯烈的眼神看著夏秋。

夏秋沒想到周鵬會立即問她工作上的問題,稍微的吃驚後,立刻恢復了沉穩。「因為亞達現在完全依賴出口,生產的產品又是技術含量和附加值都很低的產品,鋼材上漲階段,我們預購了很多的鋼材,可是如果今後出現鋼材下跌,那麼客戶會要求我們降低產品價格,這會低于我們的銷售成本,會給我們的資金鏈,還有效益,帶來很大困擾!」

「那為什麼進口緊固件產品價格未受鋼材價格波動的影響?!」周鵬緊接著追問道。

「那大多是由于進口緊固件大多屬于高、精產品,用于電子、IT,甚至航天航空等行業,其產品技術附加值較高,鋼材價格的漲跌對其成本影響很小,因此,產品的價格並不會有明顯的波動!」

周鵬凝視著她,黑亮的清澈透明的眼楮,可是眉宇間似乎有一絲憂傷。他多想問她為何如此!多想用手指為她撫平那絲憂傷!可是她卻那麼的淡漠,似乎兩個人中間隔了一座無形的大山!離得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夏秋靜靜地地回望著他,繼續說︰「比如,進口緊固件價格平均每噸1萬多美元,而亞達每年出口100萬噸的產品,絕大多數屬于中低端產品,價格每噸在1100美元左右,相差9倍。再比如我們出口的小螺釘,經過美國的表面技術處理後價格就提升了5倍。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加大技術研發力度,提高產品附加值,生產別的公司沒有的產品,比如結合材料科學研發的微型膨脹螺釘,超高強度的緊固件,還都是國產緊固件的空白區。」

「但是市場部的報告稱,金融危機,將市場需求降低了,也是影響亞達公司運營的一個原因。」周鵬看著顯示屏。

「這確實是一個原因,但是不是主要原因。從建築、汽車、航天飛機到手機、家用五金……亞達公司的產品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只是我們以前全部都依賴出口,並未對其余銷售渠道進行開發,即便是沒有這次的金融危機,隨著出口退稅的額度減小,人民幣的持續升值,也會造成公司的經營危機。這是亞達公司近幾年的最大失誤,墨守成規,沒有居安思危、與時俱進。順勢情況下,企業正常運行不算什麼,逆勢情況下,企業還能維持運行,才證明企業管理的成功。」

「你的用辭很苛刻!」周鵬冷峻的表情,冷漠地口氣,似乎有些惱火。周鵬站起身,冷冷地看著夏秋。夏秋這樣的說法,等于是在指責自己的父親管理不善。

「我只是據實回答!」夏秋淡靜地望著他。

她迎著他的眼神,靜靜地注視著他,喉頭忽然翻起一股波濤洶涌的熱浪,趕忙將眼神調向另一側,可是又看到了牆上的那幅畫,竟然被刺得眼楮酸痛,遂又將目光移回,慢慢垂下眼瞼,看向地面。現在,在他這里,竟然連目光,都不能隨心所欲地定向了嗎?她心里暗暗想著,邊責備自己的軟弱。

注視著她的舉動,周鵬的心忽然間變得柔軟。她說話的語氣和以往有著很大的不同,以往的她,柔中帶強,而現在,則是堅定中充雜著一絲柔弱。

沉默了好一會兒,「您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先出去了。」夏秋微微頷首,向門口走去。

「等等!」周鵬邁開修長的雙腿,大跨步追了上來,站到夏秋的背後,「你,真的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夏秋似乎感覺到了背後周鵬投過來的期盼的眼神,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呢,而且,他都已經忘記了,沒有必要讓他再記起過往。

「我們不是已經說完了嗎?」夏秋回轉頭,對著周鵬,帶著疏離的客氣的微笑說,「總經理,我要告辭了。」

夏秋不知怎麼走回的辦公室,窩在椅子中,用手撐著額頭,眸微合,感覺魂靈月兌離了身體,耳邊忽然出現了五年前的那個聲音,「逃啊,快逃啊,現在還來得及。」

「不要,我求求你。」她對那個聲音哀求,「他在這里,就在這里,我想多看看他,決不讓自己動感情。這麼多年,我心才又會痛,才體會到活的真實。我不要再逃走。」

「可是」

忽然一陣敲門聲傳來,那個聲音被打斷了。夏秋斂氣凝神,用雙手攏了攏頭,「請進。」

話音剛落,五月便緊跟著走了進來。她很擔心夏秋,她知道以前周鵬追夏秋追得很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會分手,可是……

「沒事吧?!」五月緊張地問。

「沒事。」夏秋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請求似的口氣囑咐五月。「五月,不要和其他人談論我以前的事情,包括周鵬。」

「為什麼?」

「他已經把我忘記了,我也不想讓他再想起。」

時間真是一付包治百病的好藥。會讓昔日相互熟悉的人,變成形同陌路的路人。既然周鵬已經忘了自己,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嗎?

既然已經是陌生人了,就這樣維持下去吧。不過,為什麼自己的心還會有痛?原以為自己早就心如止水,沒想到此刻卻還是會有漣漪出現。

「你放心。」五月擔心地看著夏秋,不知道夏秋到底有什麼心結,一直都不肯告訴她,連那麼好的姻緣,都放棄了。五月直起身來,「朱總在收拾東西,好像準備離開了。」

「哦?!」夏秋立即站了起來,「我們要去送送才好。」

「那個老羅啊,正在看著他收拾東西,好像是在送行,實際上在監視朱總有沒有夾帶,真是過份!」想想以前老羅對朱總的卑躬屈膝,現在換了新的總經理,就變成了這樣,五月有些不屑。

「別管人家了。他也是職責所在。」夏秋輕輕拍了拍五月的胳膊,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不是嗎?老羅工作上沒得說,只是在做人這方面有些市儈,但是人無完人,如何能做到面面俱到呢?

作者題外話︰周鵬和夏秋,真的能夠相安無事的在一起工作嗎?

兩個人都強忍著不與對方相認,到底能夠堅持多久?

周鵬的恨,會堅持多久?

夏秋的冷淡和疏離,會堅持多久?

兩個人的心,真的能跟著理智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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