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想那個小男生應該比她年輕十歲,正是做夢的年紀吧。自己的那個時候應該還在一座叫海城的海濱城市讀大學,那時候香港應該還沒有回歸,潮濕的空氣里到處都是迎接回歸的氣息。那時冬梅也在做夢,夢想自己大學畢業後會去做什麼,她們宿舍里甚至有人幻想著去香港,就像當時一個叫艾敬的歌手唱的一樣︰……我的他在香港……現在想想真是可笑,那種灰姑娘的奇遇只有上大學一二年級的女孩子才可以相信吧。冬梅倒是沒有那麼空想,她只是想自己會留在那座潮濕的海濱城市的,每當周末她和伙伴們上街去看那種黑白色彩的世界名著電影的時候,她會特別留意路邊的一些高樓大廈,堅信總有一天自己會走進那些高樓里去工作的。
可是,香港回歸的那一年,李冬梅大學畢業,她回到了自己的家鄉,一座剛剛月兌去貧困帽子的小縣城。當鮮艷的五星紅旗在香港維多利亞海港上空升起的時候,冬梅正在拼命地找工作,回歸的那天晚上她沒有觀看電視直播,而是躺在自家的小床上,輾轉難眠,腦海里只在想著一個問題︰這個炎熱的夏天,自己會不會有一份合適的工作……
酒店的前廳里正在播放一首過時的英文歌曲《Yestodayoncemore》,那位英年早逝的美國女歌手奇特的懷舊嗓音充斥了角角落落,鑽進了李冬梅的腦子里。冬梅感慨這真是一個進步飛快的時代,像這樣的英文老歌在自己讀大學的時候,只會在校園里找到知音,如今在一個小小的縣城里卻是到處都會听到。听著「whenIwasayoungman」的歌詞,借著酒精的力量,她的眼楮里竟然有些濕潤。
冬梅想起來自己剛剛考上大學時的那種榮耀,那時有一首叫《小芳》的知青情歌正在中國大地上傳唱,李冬梅就在「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的歌聲里接到了大學入取通知書。李冬梅的大學入取通知書立刻成為一個小山村的頭條新聞,冬梅父母的臉面一下子榮光了許多,往日被勞動累彎的腰桿也挺直了一些,走到村子里的土街上老遠就會有壯漢或婆姨與他們打招呼,說他們家的閨女真就像黃梅戲里唱的女駙馬一樣有才,將來盡可以去北京當了大官,連平日里總把僻薄的田地分給冬梅家的那個村長,都專門跑到家里來為冬梅道喜。李冬梅的父母在家里擺了兩桌酒席,把村子里有血緣關系的人家請過來吃頓飯,那喜慶的陣勢不亞于女孩兒家出嫁,席間免不了吃酒人的客套奉承,讓李冬梅一家人听得暖暖烘烘,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對李冬梅說︰在他的記憶里,他們小山村在幾百年前出現過一個秀才,再往後就要數她李冬梅了,秀才在世的時候用他的畢生積蓄為村子里修了一口水井,後人用了近百年,秀才的功德流芳百世,他盼著李冬梅將來出息了,也為村子里做些好事。李冬梅听了這老人的話,心里就覺得咯得慌,她那時就想都猴年馬月的事啊,說不定自己將來還要出國到美國去呢,到那時自己豈止就修一口水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