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納米比亞回來不久,陳嵐就病倒了,一下子從冰雪開始消融的冬末進入月高風清的夏末,她的身體來不及調整過來。晚上狂打了幾個噴嚏,第二天要爬起來,嗓子干癢,頭重腳輕,全身火燒一樣。幸好公司規定出差人員可在回港後休息三日,她想著白天沒事做,就繼續躺回床上繼續睡。
防曬的窗簾嚴嚴實實地遮住遇縫就鑽的陽光,她迷迷糊糊醒來幾次,全身是汗,竟「心理病態」地感覺到很暢快。小時候盼著生病發燒,那樣就可以跟父母要什麼有什麼,初中到高中還是盼著生病發燒,那樣可以不必去學校上課。現在呢?以為這樣病著,總是能和遠隔重洋的某個人做回同一天涯的淪落人吧。
第二天傍晚,有人敲著她家的門,她沒有力氣爬起來開門。敲門聲不斷,還有一個渾厚的男音︰「小嵐,你在嗎?」「小嵐……」
她在夢里見到了佘杰然,追在她身後,喊著「小嵐」,手里捧著一大束紅得發紫的玫瑰。她跑啊跑,沒有多余的時間回頭看他,因為她在乎的人魚就要到期限化為海面上的泡沫了。
她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佘杰然,趴在床沿上,右手輕握她插著針管的手背。以前生病住院,他也是這樣握著她輸液的手背,他知道她怕打針,怕冰涼的鋼針滲入她的肉里,是一種將要被謀殺成功的驚懼,他握著她是給她安全感。現在他握著她的手,都是在醫院,一個移情別戀了,一個我心依舊,命運的何等弄人,既然相愛,又何必分離。既然已成既然,多說多做都無益處。
她輕輕從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卻驚醒了他。他說︰「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不懂照顧自己?生病了就要吃藥打針,自己悶在屋里病著,要是我沒有及時發現,不是要燒傻了?」
燒傻了會是件壞事嗎?人能傻是福。她一點不感激佘杰然,別開頭看著窗外的綠樹,綠油油的,看著有點假,葉子開始發黃了,有些早黃的隨風飄落而下,她想起曾經看到的一則故事︰一個就要離世的老人臨終前為隔壁病床上的女孩畫了一片綠葉,在窗外最後一片葉子掉下來的晚上,他把略也畫在那里,給了女孩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氣。
她微蹙眉頭,問他︰「窗外的綠樹是畫上去的嗎?」
「啊?」他不明白此話怎講?
「沒什麼。」她閉上眼楮,不再言語。
在醫院躺了三天,她全身發酸,住在醫院里,每天就是白花花的銀子滾滾流出,看到長長的費用單時就會心疼死掉。佘杰然顯然已經結清一切費用,她堅持要還他,他說︰「你現在已經完全當我是外人了?」
「我們本來就是彼此的外人?不是嗎?」
「可我們曾經那麼相愛,你說過會和我白頭偕老,你說過要和我牽手漫步一生,你說過……」
「你也知道,‘說過’的話,說過了,錯過了對的時間對的人只能是‘說過’的而已,世人總愛拿誰誰誰說過什麼什麼來做借口,以為錯過的可以重來,你以為呢?五年的傷口可以說一句對不起就立馬愈合如初嗎?我是人,不是望夫石。況且你也不是望夫石等待的那個對的人。」
「對不起,當年我不該一走了之,我應該和你說清楚的。我……」佘杰然想再解釋什麼,往昔的點點滴滴卻無法啟齒,支支吾吾只一句︰「那麼現在就讓我來補償你,好嗎?」
她沒有點頭,亦沒有拒絕,他送她回家時,房東剛好在各家收完房租過來,房東的眼神在佘杰然和陳嵐之間轉一個來回,說︰「陳嵐,這是你男朋友吧,長得真是一表人才。上回他來敲你的門,你沒開門,他找鄰居要來我的號碼,劈頭蓋臉就叫我拿著鑰匙來救命,嚇得我下樓梯時四步並作兩步,差點就滾下來了。進來發現你燒得直說胡話,他一個鐵錚錚的大男人就擔心得眼淚汪汪,看得我真是揪心。」
房東是個極其嗦的老太太,陳嵐怕她一嗦起來就沒完沒了,引來鄰居的圍觀,趕緊給了房租,打發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