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乏了,不知道自己何時沉沉地睡去,悠悠地醒過來。他的雪白枕頭邊的人已經不見了。但是從那洗手間里卻傳出來霍浪霍浪的水聲。磨砂的洗手間門,若隱若現顯出個肉色的人體,大致的輪廓清晰可見。此刻的他卻了無興致,披衣下床,到另外一個房間去洗澡。
晶瀅剔透的水注澆灌在他赤露的胸膛上,他倒了洗發液在頭上,帶出來一連串的白泡沫,依稀之中仿佛听到敲門聲,然而似乎又漸漸小了去,他便沒有放在心上。
他很快地沖了澡出來,光著身子穿了一件白色的浴袍,在腰間打了一個結,走出房門。
他突然間發現。
沙發上多了一個人。
應該是兩個人坐在那沙發上。其中一個是只圍著白色浴巾的董文妍,半濕的頭發還在滴滴嗒嗒地往下淌著水。
他鎖起眉頭來,而另一個卻是盧雁靈。她正含淚蹙額,兩眼灼灼地盯著他看。
盧雁靈的一顆心已經被剛才來開門的董文妍剜得七零八落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剛分手才七天,他就這麼迫不及待地帶了一個女人回來上床!她知道他在外面不斷女人的,但是這麼公然地帶回家,她還是頭一次踫到。那麼她在他身上浪費的這三年光陰算什麼呢?
她見到他的嘴張了張又抿上,抿了一抿又張開。她知道他是想跟她解釋什麼。但是又有什麼用。這個只裹著浴巾的半果-女子,眼皮上的微藍還未褪去,脖子間與胸口猩紅的吻痕又說明什麼呢。
「我下午還要拍戲呢。先走了。」董文妍抬起身來,將浴巾往上提了一提,胸口的豐盈繃得緊緊的。她扭著腰肢走進房里。不一會兒便煥然一新,齊整華麗的,裊裊婷婷地走掉了。
他們之間那苦痛的死寂又充盈著。她再也按捺不住,頭一次為自己今天做出的這個決定後悔莫及。她利落地站起身來,用手指頭掠了一掠頭發,用平靜而又悲壯地語調說︰「看來我今天不應該來。我走了。」
她走到門邊,只听到他艱澀地開了口︰「雁靈,听我說。」
她吸了一吸鼻子,怎麼也掩飾不了鼻腔內的那一陣酸慘,眼里閃爍著搖搖欲墜的淚珠。她靜等下文,卻只听到他無奈的三個字︰「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她霍然地轉過身子,脆響的聲音中夾帶著一絲嘶啞,「慕思,我們不是分手了嗎?那麼你又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呢。」
「雁靈。」他哀哀地叫了一聲,第一次充滿了挫敗感,「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
她眼里的欣悅一閃即逝。有過多少次的分手,她都沒有听到過他對她說這一句話。今天他終于還是說了。只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中說這一句,她覺得自己的心更加碎裂得厲害。
她將手駐留在門把上,還是咬一咬牙,將門把旋了一下。
他疾步走向她,將頭壓在她的肩膀上,雙手環住她,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她覺得被他這邊一抱,意志就有點松動了。他伺機吻她,吻得她意亂情迷。然而盧雁靈的雙手撫在他的浴衣上時,她猝然地驚醒了。她猛一推開他,把門打開走了。
柳澄決定將星星留在上海。上海有治療自閉兒的特殊學校。她希望能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將星星的病加以改善。星星第一次進學校,卻安安靜靜地走到教室的一隅,見她走掉了也不哭不鬧。她躲在教室外面的窗子,看著她可憐的孩子,孤寂無助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淚水嗒嗒地掉下來。治療星星需要一筆昂貴的費用。她回到寧波之後決定把房子賣了。這份高薪的工作是她救星星的唯一途徑。她二十五歲了,在公司里沒人知道她有一個患自閉癥的孩子,也沒有人知道她交過男朋友。對于同事來說她是一個清高不容易接近,並且有點憂傷的女人。
在她離開那個家的五年之中,除了習一找到過她,並偷偷地接濟過她。她的父親再也沒有出現過。她生孩子的時候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醫院里生下的。她羊水破了,也是自己一個人打的去醫院的。當她發現星星是個自閉兒,也是一個人承擔下所有的痛苦。有過最艱難的時候她也沒有動過去找陳慕思的念頭。
她一周回一次上海探望一下星星。這天她將星星從學校里領出來。星星的病漸漸開始有了起色,他同老師也開始有一點親近了,破壞力也越來越小。他將多余的精力都發泄在畫畫上。他的畫送去參賽得了一等獎。所以柳澄很高興將他帶去KFC。
妞妞已經進入小學了,成績很好。這一點使程姐感到欣慰。柳愷玄還不依不饒地要求她復婚。程姐一直沒有同意。慕思越來越紅了,程姐也為自己的母親與女兒換了一處更大的房子。只是從柳澄那件事後,慕思越來越不肯跟她交流自己的心事了。這些年他越紅,花邊新聞也就越多,程姐也不敢再插手管了。妞妞考試得了一百分。她帶她去KFC,在人浪中她發現了柳澄。
五年的光陰彈指一揮間,柳澄的樣子還是依舊,只是顯得憔悴了,衣著服飾也更趨向成熟,當初那個怯弱害羞的模樣似乎完全不見了。只是她的手中牽了一個小男孩。她結婚了嗎?程姐吃了一驚。
「柳澄。」她喚了她一聲。
听到有人在背後叫她,柳澄側過臉,看到的卻是程姐。程姐胖了,反倒是顯年輕了,打扮上也更時尚了。柳澄有點認不出她來。她朝她露出羞怯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