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吊橋,幾幢附樓另有一個共同的外號,叫吊喪。
這處機關幼兒園只設小小班和托幼班(大、中、小班設在其他幼兒園),機關干部的嬰幼兒普遍嬌女敕,沒有膽量卻有肺活量,里面不時會傳來一片鬼哭狼嚎的啼哭聲;機關醫務室原本為了方便機關干部上班時看病而設,因為太方便了,倒成了老干部的聚集地,有的老家伙沒事也來,一待就是一整天,躺在床上讓護士按摩,反正都能公費報銷。有幾位的血壓和心髒不十分爭氣,還沒瞧見按摩師的倩影就倒斃在門外。漸漸地,在職干部不敢來了,以為這是個養老送終的地方。省委省政府信訪局和省紀委信訪室的性質相仿,前者包羅萬象,後者重在告官,但都涉及上訪上告,從早到晚,百姓結伙成隊,或哭或鬧,或滾或爬,或真或假,更與吊喪無異。
小尹就坐在這樣的吊橋上,每天接受人們的吊喪。在這個被認為最有意義又最沒意義的單位工作,他的心每天要死幾回、被人哭幾回。時間一長,他就成了公安機關的法醫,或者殯儀館的化妝師,听到哭喪和吵鬧,早已麻木不仁。
早上踏進親民巷,腦子里偶爾也會想起黨中央親民愛民、執政為民的號召,可是一坐進辦公室,他就一點都親不起民來。不是不願意,實在是無從可親。現在前來上訪的,三分之一是呆子,三分之一是傻子,三分之一是瘋子。呆子反映的問題大多屬實,有理有據,可是現在許多地方仍是官官相護,信件層層批轉,最後往往不了了之,明知無結果而為之,是謂呆子;傻子反映的問題半真半假,虛虛實實,喜歡添油加醋,為了一時之氣而來,上級機關豈能被你牽著鼻子走?明知理不足而硬上告,是謂傻子;瘋子把上訪告狀當作一種職業生活,你根本就分不清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哪句話是現場創作,他會把對生活的所有不滿都指向信訪部門,把信訪部門當作公共廁所,天天按時前來傾瀉,一天幾回不厭,瀉得肚子空了餓了才醉意而歸,偏執亂訪,尋人便罵,是謂瘋子。當然,也並非個個呆的傻的瘋的都討不到結果。個別呆子偶然遇上好領導,一個批示便把多年的難事給解決了;個別傻子為了某個目標堅持不懈地努力,有領導怕他再告,就讓他些便宜,滿足他部分要求;個別瘋子天天來鬧事,讓單位里大煞風景,心軟的領導覺得他太煩,就派人買個盒飯給他堵堵嘴,甚至會補他十塊錢路費。這些僥幸得了便宜的上訪者,如同打探消息的通信兵螞蟻,回去一渲染,便引領了更多的螞蟻前來。于是,信訪部門的門口,出現了更多的呆子、傻子、瘋子,永遠沒完沒了。
馬主任臨走的時候交代小尹,關于監獄局領導干部違紀問題的信訪調查報告,待分管領導審出來後,即讓內勤分送給虞錦屏和洪息烽。馬主任下鄉搞信訪調查已經好幾天了,小尹肚子里一直牽掛著這事。雖說馬主任和小尹是信訪室的正副搭檔,可級別相差好多。馬主任干主任已五年,屬于副廳長級。而小尹的副主任才兩三年,還屬副處級。中央對縣級紀委的中層干部職級有明確規定,對省市紀委的中層不夠明確,由各地組織部門自行把握。通常來說,北方各省紀委的室主任,一任命即為副廳級,副主任為正處級;而南方各省紀委的室主任,剛任命為正處,三四年後為副廳,副主任剛任命時為副處,三四年後為正處。地市紀委依此類推。都說中國官職復雜,這話不假。僅論全國各地紀委干部的級別,非本系統的,根本就搞不清楚。同時,南北方紀委的職務劃分並不清晰。有些南方省的副省級城市紀委按北方省份的作派套職級,市紀委室主任一任命即為副局(比正處高比副廳低),副主任一任命便為正處。于是,便出現了副省級城市紀委的室主任、副主任,級別居然比省紀委室主任、副主任還高的情況,被紀委干部們看作是中國官場的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