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賀佳敏恍惚不覺,是醒著回憶還是在夢中游歷,在睜開眼的瞬間,她完全無從判斷。只有那綿延了整整一個冬天的晨霧,以她最熟悉的方式輕觸窗幔,帶給她晨鐘般的叫醒,她才確信這已經是第二天了。
時間真是個好東西,不過是剛剛過了一晚而已,昨天的所遇所思所想就像包裹一樣被扔在了昨天經過的某個站台上。她雖然還記得它,但它終不能跟隨她。
賀佳敏收拾完畢,打算出門。往外走的時候突然間想起什麼,迅速轉到書房,從書架底層的抽屜里翻出房產證,看也不看就塞進包里。這個地方已經暴露了,她必須盡快把房子處理掉然後搬走。起身時她的目光觸到書桌上擺著的一幅照片,同她辦公室里的那張一模一樣。事實上這照片她洗了很多張,客廳、臥室甚至廁所里都擺的有。她站起來,輕輕模了模母親的臉。
然後她拉開門,滿腔的絞痛情緒突然之間就被炸成了無數細小而尖利的碎片。
——陳瀑飛坐在牆角,像一個丟失了鑰匙的孩子。
原來他在門外守了一夜。
賀佳敏咬著嘴唇,眼淚唰地流了下來。
陳瀑飛走過來想抱她,卻被她甩開。
「好吧,你說吧,說完就趕緊走。」賀佳敏想起十多年前在南潯,陳瀑飛冒著危險來找她,盡管他沒有說一句話,她也立刻原諒了他。可那又怎樣,之後還不是徹底躲著不見了。就連她輾轉送到她要去英國的消息,也沒在機場等到他來送別。賀佳敏原本想機場一別有可能會是永別,然而真到那一天她才明白,永別早就開始。
現在看來並沒有什麼永別,有的只是再見已忘卻。
賀佳敏確信自己對眼前這個人已毫無感情可言。
「進去說吧。」陳瀑飛輕輕揚了揚刀削一般的下巴,猶豫,忐忑,哀傷地說。
「不了,就在這里吧,隔壁沒人住,不會有人听見。」說話間賀佳敏已經把門鎖好了。
陳瀑飛無奈地後退了一步,又後退了一步,再轉過身去,在走道盡頭的窗戶邊站好。賀佳敏跟過去。
「你爸爸,賀勛,快不行了。」陳瀑飛搓了搓手,「你趕快去看看他吧。」
「我不去。」賀佳敏咬了咬嘴唇。
「他畢竟是你爸爸。」陳瀑飛說。
「就這事嗎?說完了?說完我走了。」賀佳敏已經轉過身去。
陳瀑飛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看著賀佳敏的背影,歲月一刀一刀將它從一個飽滿少女雕刻成了一個瘦削的韻味十足的女人,他深愛又必須放棄的女人,她的背影如此冷酷地照出自己當年的冷酷,令他根本不可能再在她面前抬起頭來。
「我知道你會去看他,對嗎?」就在電梯的門即將把賀佳敏和陳瀑飛隔成兩個世界時,陳瀑飛突然跑過來用手臂擋住它繼續合並。電梯門遇到異物往兩邊輕彈了一下打開,停了幾秒鐘後又再次靠攏。賀佳敏在電梯關閉的瞬間轉過身去,仍然留給陳瀑飛一個沉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