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小時後,汽車在一個站上停下,父女倆就踏上了鄉間土路。
正是深秋,路旁的棉田里,棉花桿黑瘦黑瘦地站在秋風里。小河水發著淡淡的白光。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彎彎曲曲、高低不平的土路上。身體疲憊,心中忐忑。
走了好一陣,一直默不作聲的爸爸突然開口說︰「不知道你女乃女乃見到我們是什麼表情。」
白玫想了一下說︰「如果我不背被子來,女乃女乃肯定會很開心的。她會忙著到那只古老的大櫥里翻出好多吃的東西來。說,吃吧,吃吧,多吃點。我還有呢。其實,那些東西,有的老早已經變質了。今天,我背了條被子來,不知道女乃女乃看到後會是什麼表情,會說什麼話,我還真猜不出來。」
「其實,我也是跟你媽一樣的想法,今天我們是來辦事的,背著被子多累贅。不過,我想到應該以你的想法為主,就不想多嘴了,畢竟回鄉插隊的人是你。」
「說得對。爸爸,知道我為什麼非要背條被子來嗎?」
「你不會想說破釜沉舟吧。因為談不上。」
「當然,背條被子過來談不上破釜沉舟,我是想,今天背一條被子,下次再背一條,不就輕松一點嗎?女乃女乃的被子又重又不暖和,記得小時候女乃女乃怕我冷,給我蓋了兩床被子,快把我壓死了,可我還是冷得受不了。我覺得反正我命中注定是要回鄉的,不如早作準備。你想,那天要是早一步,晚一步,都不會被郭醫生看到,那樣,我肯定去雲南了,這不是命嗎?爸爸,說真的,我不可能再在家里呆下去了,我實在害怕那伙人在我家門口敲鑼打鼓。」
「其實,白玫你答應去下鄉還真是時候,我們單位領導之前已經找我談話了,我正在左右為難呢。」
「爸爸,你不該隱瞞我的,為什麼不早說?」
「我不想從我這里給你壓力。我本來想等你養好了身體,在家里自學一段時間再說。不過,到底應該怎麼做,我和你媽媽心里還真的沒有底。」
「爸爸,身為長女,插隊去就是我的命,是該去的。再說,老呆在家里也不是辦法,我還有妹妹呢。」
「你真的這麼想?年輕人,不要老說命不命的。白玫,你媽媽擔心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啊,女乃女乃老了,可是你還那麼小,女乃女乃的成份,說不定真的會影響到你。」爸爸的語氣里滿是擔憂和無奈。
「我沒覺得自己是年輕人,我的心說不定比女乃女乃還老呢。」
爸爸听到花季的女兒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心頭一震,他難過了。他停下腳步,說︰「慢點,慢點,白玫,我們要想想清楚,雖說並不是來了就釘死在這里了,但是,我也不敢說以後是不是還能改變。家里成份好的,還有希望。但是我們家這種情況,就難說了。」
白玫也停了腳步,回答說︰「沒事,不用想,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我們隔壁班的趙三妹,死在了雲南猛臘,只是闌尾炎而已,听說那里車子開到昆明要五天,車子開了一天一夜,三妹還沒到醫院,就死了。爸爸,我怕死。哮喘嚴重起來,也是會死的。我不想死,我想活著。」白玫說完這些話,就又邁開了步子。
「對,白玫,我們不要想太多,留得青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