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什麼？幸福沒有標準，也沒法量化。幸福只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大多由比較得來，比如一個人去年老是生病，今年好了，那麼，今年這個人就是幸福的。一個人早先經濟緊張，現在寬裕了，那麼，現在這個人是幸福的。可是，人的心是很難滿足的，有人說世上最深的東西就是人的心。所以，大多數人的幸福並不是來自于其自身前後遭遇的比較，而是來自于自己與他人之比較。白玫就有這樣的體會。
一年級第二學期的開學第一天，白玫在雨地里跌了一跤，把新衣服、新書包都弄髒了，她正要哭，看見有個同學也跌了一跤，她的情形更糟，不但衣服、書包全髒了，新發的書本還從書包里跌出來，也髒了。白玫不哭了，她想，衣服、書包都可以洗，書本卻沒法洗。于是，她爬起來時竟然是微笑的。六歲的白玫不懂自己的思想活動，長大後的一天，偶然想起那個雨天發生的事，白玫明白那是一種橫向比較出來的幸福感，倒不是幸災樂禍那麼惡劣。
痛苦是什麼？痛苦也是一種感覺，是一個人難過或者傷心的情緒。痛苦可能是帶來的，也可能是精神本身的，而後者遠勝于前者。拿破侖說，「承受痛苦，比死亡更需要勇氣。」這話，白玫在今晚忽然理解了。
當楊俐前一封信中說了上大學需要推薦時，白玫感覺到了一種痛苦，一種鈍痛。因為，她的比較對象是不確定的，是模糊的。而這封信一讀，白玫心中的鈍痛變成了一種銳利的痛。
白玫和楊俐一起上幼兒園，上小學、中學，兩人常常在一起。人家都說，白玫比楊俐更漂亮，白玫比楊俐更聰明等等，多年來，白玫一直享受著別人的贊美，幸福著自己的幸運。而今，楊俐將要踏進高等學府，白玫卻連一個社辦的機械廠也不得其門而入。白玫想到這些，簡直要仰天長嘆而泣血了。
我為什麼要生病呢？
我如果去了黑龍江建設兵團，上大學的美事會不會有我的份呢？
我只能在這鄉下和泥巴打交道，直到永遠了嗎？
我只能象所有的農村姑娘一樣，等著有人來提親，然後嫁人，養豬、織布，算著年底分了紅有沒有可能去城里買上一件新衣服，穿上它提了一盒糕點去走親戚了嗎？
我的理想，我的醫生夢，真的全部泡湯了嗎？
我如果做醫生，一定能做個醫術高明，醫德高尚的好醫生。可是，當農民，我拼盡全力也只是個及格水平。生活在這里，我只能用我的短處來和別人的長處相拼啊！離開這里，有這一天嗎？
想到這里，絕望的感覺排山倒海一樣向白玫撲來，淹沒了一般的窒息。一燈如豆，一人獨坐，如痴如呆。
起夜的女乃女乃一看這情形，皺眉說︰「半夜三更不睡覺，坐著等天亮，我不知道你和啞巴有什麼兩樣？」
一听女乃女乃提到啞巴，啞巴青著眼眶，腫著腮幫的樣子頓時清晰地呈現在白玫的眼前，白玫好象看見了不久後的自己，哭出了聲。
女乃女乃的嘆氣聲，混和著白玫的抽泣聲，迎來了熹微的晨光。
有人說過，沒有經過長夜的哭泣，不可能懂得真正的人生。這一夜，白玫想了好多好多，也好象什麼也沒有想過，只是坐著，只是一動也不動地坐著。任淚痕干在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