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小聲唱著「我合不攏笑口將喜訊接……」腳步輕快地跑過了那座古老的石橋。唱完這一句,她從頭再唱,因為,家里那張唱片她雖然听了不止一百遍,結果還是只會這一句。幸好,路上行人稀少,沒人同路,不然非笑出來不可。這一路上,白玫看天,天藍;望水,水碧;見人,含笑;沒人,傻笑。
李太白「日為蒼生憂」,杜少陵「窮年憂黎元」,範希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們是偉大的人,我白玫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女子,沒有多大出息,我既為己悲,也為物喜。白玫一邊走,一邊為自己過分得意而引起的不好意思作自我辯解。
想到詩人,喜出望外的白玫詩興大發了,想起爸爸說的,做詩先要懂得平仄、還有一東、二冬、三江、四支、五微、六魚什麼的韻,她一個人無聲地笑了,心想︰什麼平仄,什麼押韻,現在誰講究!現在滿大街都是些‘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誰不投降就砸爛他的狗頭!’、‘誰要不革命就滾他媽的蛋!’之類粗鄙的文字。什麼是詩?不拗口、稍微文雅一點的就是詩了。做個什麼呢?對了,活著就是詩!不錯,題目就叫「活著」。她一邊走,一邊胡謅︰
「昨日方嘆命不好,今朝鴻運當頭罩。世事無常難逆料,活著總有好事到!」
白玫信口謅了四句打油詩,先是自得︰我一開心,出口就成詩。接著自嘲︰這也叫詩!然後自說自話︰什麼窮而後工!古人認為只有不得志的人詩文才能寫得好,才不呢!今天之前,我的腦子還是一盆漿糊,今天心情一好,不就聰明起來了。最後自圓其說︰古人跟今人是不一樣的,起碼和我是不一樣的,古人不得志了,就寄情山水,關注鳥獸蟲魚,由此寫出好詩文。我卻不一樣,我必須心情好才腦子靈,不然,一苦惱,我的大腦就成了豆腐腦。
不大工夫,高高興興的白玫就走到了著名的元寶堰。這一帶百姓口中的所謂堰,就是河中間的小路。听女乃女乃說過,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時候听說這一帶有著名的金像堂、玉蟹橋、元寶堰,原想來欣賞一番的,只因大隊人馬經過「得勝」那個地方,乾隆為取吉利,所以就回朝了。對于這條連乾隆也無緣得見的元寶堰,白玫曾經走過幾次,由于以前心情不好,所以從來沒有仔細欣賞過。今天心情特好,白玫特意端詳了兩遍,可就是看不出這堰為何名喚元寶,一條平常的土堰怎麼看也和元寶不搭界。最後,白玫想,也許它老早是有特點的,可是歷史的塵埃把特點湮沒了,就成了如今這般平庸模樣。听,那蘇老夫子也曾發出這樣的感嘆︰「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何況乾隆朝到今朝!最後,白玫開心地想,不管怎樣,我比乾隆有眼福。
土堰低低的,和兩邊的河水幾乎相平,白玫忽然發覺了水中自己的笑臉,順口又謅了起來︰「太陽當頭照,小河對我笑。女乃女乃說得對,還是活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