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大牛還真是個烏鴉嘴,他對邢滿七說瞎子吳沒有多少日子了。還真就沒過多少日子,瞎子吳便病入膏肓,快不行了。
這天午夜,珍珠接到弟弟八成的電話,說你和姐夫快過來吧!老爸快不行了,他好像在等你們……
珍珠一听到這個噩耗,猶如五雷轟頂,泰山崩塌,只覺得眼前一黑,手機也墜落在床上……盡管她心里有所準備,明知父親不久人世。她昨天還去看望過他,並要求送他去醫院,可父親死活不肯,說人的命天注定,他只領了這麼長的壽,到時辰就該走了……可她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要走了。
她猛地把大牛從睡夢中拉醒,說︰「大牛,快,快起來!我、我爸他快不行了……」
大牛從夢中驚醒,揉著惺忪的雙眼,說︰「幾點了,這天還沒亮啊……」
琴珠催他快點穿好衣服,說晚了怕見不上最後一面。
大牛這才趕緊穿好衣服,跟著珍珠下樓,到樓下車庫把車開出來。盡管他對瞎子丈人沒什麼好感,但畢竟還是他的老丈人。丈人過世,女婿不去是說不過去的,是要遭人唾罵的——在這一點上,孟大牛就像一個婊子,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再說,邢滿七托他捎的話他還沒有捎過去呢,去晚了怕是趕不上了。盡管那句話在他看來無關緊要,但畢竟是受朋友之托,能辦到的還是盡力而為吧。
十幾分鐘後,珍珠和大牛就到了吳村。
昏暗的電燈下,瞎子吳此時躺在床上,雙眼微閉,氣息微微。老伴啞巴正坐在床頭嗚咽。兒子八成蹲著拉著父親的手,媳婦牽著一雙兒女,屏氣無聲地站一旁。
瞎子吳突然睜開眼楮,抬手指著房門口,叫了一聲︰「珍珍……」
果然珍珠和大牛就出現在房門口。
珍珠撲進房間,哭著大喊︰「爸——」
大牛也走攏過去。
八成看了一眼大牛,往旁邊讓了讓。
瞎子吳仿佛沖出了鬼門關,竟然來了精神,要家人把他扶起來,說想跟珍珠和大牛留說幾句話。
八成和珍珠一起把父親扶起來,讓他靠著床頭。啞巴慌忙拿起一個枕頭塞在老伴的背後。
坐起來後,瞎子吳要其他人先退出去,只然後叫珍珠和大牛坐在床邊。珍珠拉著父親的手坐下,眼皮上仍掛著淚珠。大牛走近去不敢坐,仍就站著。
瞎子吳喘了喘氣,叫了一聲「大牛」,然後慢聲慢氣地說︰「我的氣數到了,該走了……這沒有什麼!人啊,都有一死。只是珍珍,我還是放心不下……以前的事呢,我也不多說了。我家原本就勢單力薄,我這一走,這屋子更是塌了一角……你可要為珍珍多擔待一點啊!老話說的好,‘糟糠之妻不可欺’呀……大牛啊,雖然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的真面目,但憑你听說話、走路的氣勢,我想你也是五尺男兒吧?你是個心高氣傲的男人,你可以做大事,也可以掙大錢……可你千萬要站穩腳跟啊!你是家里的頂梁柱,你若是東倒西歪,你就是造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也是要倒塌的喲……」
大牛硬著頭皮,低著頭听著老丈人的嘮叨,幾次想把邢滿七捎的話說出來,但都被瞎子吳那陰森森的氣勢打壓下去。他覺得老人身上陰氣太重,令他毛骨悚然。不過,他心里卻在狠狠地詛咒︰「要死不死的死瞎子,又在胡說些什麼呢……」
珍珠見父親說話喘大氣,流著眼淚勸道︰「爸,您累了……您就少說幾句吧!」
瞎子吳也許是真說累了,也許是意思已經到了,點到為止。他不說了,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吩咐珍珠把他的二胡拿過來。
珍珠不敢怠慢,到廳堂找到二胡送到父親手上。
其他人等也一起跟進來,都以為出現了奇跡,老人起死回生了!其實年紀大的人都明白,這是回光返照。
大家面面相覷︰莫非老人臨終前還要拉一段曲子麼?
果真,瞎子運了運氣,左手按弦,右手拉弓,拉響了曲調︰
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
尊一聲駙馬爺細听端的︰
曾記得端午日朝賀天子,
我與駙馬相過了面皮,
我看你左眉長來右眉短,
左膀高來右膀低,
眉長眉短有兒女,
膀高膀低定有前妻,
我勸你認香蓮是正理,
禍到了臨頭悔不及……
瞎子吳恍若入了夢境,雙眼微閉,氣如油絲。琴聲也漸若有還無……忽地「 」地一聲,弦斷一根,琴聲嘎然而止,天地寂靜。
瞎子吳的雙手耷拉下來,身子往下出溜,啞巴忙「咿咿呀呀」地叫著兒女快把他的身子放平。
屋子里頓時哭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