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連隊當機手的第二年考了一次美術學院,但名落孫山。為了提高繪畫技術,我就停工去管轄我們縣城的那個城市學習繪畫。那城市離我住的農場有一百公里左右,這次出門是我第一次獨自出遠門。
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很難體會到不是城里人去城市的那種興奮感。那時候不像現在有數以億計的人在祖籍地外跑,進城如同去鄰居家玩那麼簡單。那時除了一些單位派去公干的人和探親的人外出外,大家都呆在單位里,外出旅游、外出務工呀什麼的基本沒有。對于我們城外的小孩來說,去城市特別是跨市,比現在出國的興奮度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時單槍匹馬從鄉下去城市學習和工作的人很少,屬于另類。
到了那城市,我住在我姐夫的親戚家,晚上去工人文化宮美術培訓班學繪畫。不學不知道,學了才知道自己對美術的理解十分膚淺,我以前畫畫只求像,對質感、形態那些東西都不懂。
比如用素描畫一個人,我能畫得很像,但畫不出額頭是硬的,面頰兩旁的肉是軟的那種感覺,還有人物的形態以及凹凸層次感也畫得不好。這些沒有掌握好是因為以前我主要是跟廣州知青學山水國畫,沒听他講過人物質感、形態這方面的事。素描方面都是我自己模索學的,自然不知里面的奧妙。
繪畫這東西不是說你畫得像就行了,如果單是那樣,用相機照張相豈不更像?它要求你畫一塊鋼,給人一看就是一塊十分硬的鋼;要求你畫一塊玻璃,給人一看就是一塊十分脆的玻璃才行。畫人物就更復雜了,質感、形態、層次及每塊肌肉的因果關系等等都要處理好才行。
學了三個多月,我感覺要考上美術學院很難。晚上下課後,經過市中心熱鬧的地方,我經常會看到有人在偷偷販賣翻版的港台流行歌曲錄音帶和走私電子手表。在那個年代,這些東西是不能公開賣的,工商、公安見了就會抓,被抓到的話,會被送去派出所或工商所內問話,東西也肯定會被沒收,它也有個罪名︰「傳播資本主義的靡靡之音,腐蝕廣大人民的思想。」至于是否要坐牢我就不知道了。
改革開放的初期,大家都喜歡買這些錄音帶听,也喜歡買這些十幾二十元的電子手表戴。我覺得這生意有得做,也想晚上上街頭販賣錄音帶和手表,但苦于不知道去哪里進貨,別人都是互相認識的城里人,我一個外地人單槍匹馬地和他們搶生意,也不知別人接不接受我。
可是我天生的性格在那里,想做的事,就不管那麼多,做了再說。我以前听說過這些東西都是從香港、澳門那邊過來的,于是打定主意自己上去進貨,到時這里的人要是要貨我就批發給他們,他們不要我自己上街賣。反正美院是考不上的了,還不如去做生意。
我到書店買了一張廣東省地圖,趴在地圖上看哪里離香港、澳門近,最後確定深圳、珠海、東莞、中山、惠州這幾個地方。我從小就憧憬外面的世界,立志走遍大江南北,對這次的遠行我十分期待。
我回到家找了種種理由,叫家里給了三百多元,又向別人借了二百多元,然後到場部開了一張去東莞的證明。那時去深圳要在深圳有直系親屬,然後拿著場部的證明,去縣城邊防大隊開好邊防證才能去,十分麻煩!我決定先去東莞看一下再說,一切準備好了,就向廣州進發了。
這一次的遠足與上次學習不同,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遠門闖世界,重在一個「闖」字。我的內心交錯著激動與不安。讀書的時候,听知青們在我家聊天時,把廣州描述得又大又好又繁華,還有二十七層的廣州賓館如何如何的高。所以,我自少年時代起就十分向往廣州,總希望有一天能去廣州看看。現在我將要去廣州了,雖說只是路過,但也高興得一夜未眠。
那時坐車不像現在這麼方便,要去哪里直接坐直達車就可以了。從我學畫畫的這個城市去東莞沒有直達客車,只能先去廣州,然後再轉車去東莞。而且去廣州也只有早上五點多到七點半之間才有班車。
我座的班車是五點半的班車,為了能趕上那班車,我四點就起床了,洗刷完畢,懷里揣著五百多元趕到了長途汽車站,五點半準時發車。一路上,我興奮不已,路旁兩側的風景我看不夠,看不厭,覺得非常新鮮。晚上七點多到了廣州,我背著行李走出車站,當時就暈了頭,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只見馬路上燈火閃亮,車水馬龍,一片繁華,比我學畫畫的那座城市熱鬧多了。我定了定神,考慮到明天還要趕去東莞,就在車站附近找了一間招待所住下。我住的是四人房,那時的治安好,我把行李往床下一放,就出去找飯吃。吃完飯回到招待所,洗完澡就早早地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六點多鐘,我背上行李就往車站趕,到了售票處一看,窗口上面貼了一張告示,那紙張泛黃泛黃的,看來已貼了一段時間,上面寫著︰去往深圳的旅客需要邊防證才能買票,去往東莞方向的旅客,需要旅客本人當地派出所的證明才能買票。我身上沒有這樣的證明,心想︰完了,這一趟白跑了。
試一下可能還有機會,我不可能被一張紙嚇跑的。我走到窗口問售票員小姐︰「同志,沒有派出所的證明可不可以買東莞的票?」
售票員說︰「可以。」
我一听,失落馬上煙消雲散,指了一下窗口上的告示問︰「那為什麼窗口上的告示又說要派出所的證明才行?」
售票員說︰「前段時間還要,不久前才不要的。」我听了,心想︰好險呀!
平安地到了東莞,我馬上買了一張去太平(虎門)的車票,太平當時是東莞最繁華的一個鎮,也是離深圳比較近的一個鎮,那里香港人多,商品豐富,香港貨也多。
我找到旅社放下行李就到處溜達,看到哪里有港台歌曲錄音帶買,就問批發價是多少。當時我住的城市零售價是五至七元一盒,我想︰我們下面的人的進貨價應在三元五角左右,在太平的進貨價應該在兩元至兩元五角之間。太平的零售價在四至六元之間,我每到一個店都跟他們談價錢,每家店給我的價錢都在兩元到兩元五角之間。熱門的歌手,如鄧麗君、張帝、許冠杰等的錄音帶就是兩元三角到兩元六角一盒,其它不太熱門的歌手就兩元左右一盒。
我一共進了一百五十多盒,心里盤算一盒大約能賺一元五角左右,一百五十多盒,一趟能賺兩百三十元左右。跑一趟來回三天時間(從我學畫畫的那個城市上下廣州各一天,從廣州去東莞來回一天),住兩晚二十元,路費四十元左右(那時的路費十分便宜,從我住的城市去廣州五百公里左右好像是十二元,從廣州去東莞我忘了,好像是三四元),吃每天二十元三天六十元(那時吃很便宜,普通菜一個也就三至六元,一碗肉面一元五角元至兩元),只要在吃的方面控制好,除去用費,一趟下來能賺一百元左右,每個月跑它六趟就可以純賺六百元,只要把賺到的錢不停地投下去,用不了兩個月就會一個月賺它過千,而那時的工資也就幾十元一個月。
進好貨,我就四處打听哪里有進第一手貨的地方,東找西找總算找到一個對錄音帶和走私手表比較在行的人,叫小席。雙方講好,我下次來由他給我進貨,每盒的價格在一元八角至兩元三角元之間。談話中,我才知道從太平到增城縣新塘鎮這一段路會經常查走私貨,如果貨被查到了就會被沒收,我要求小席幫我把貨帶到增城縣新塘鎮,他很爽快地答應了,在路上他不停地教我怎麼避開查車,什麼車可以坐,什麼車不可以坐。
貨拿回去後,一切都很順利,我全部批發給了在街頭販買的人。這樣做了一段時間,賺了二千多元,加上我的本錢,差不多有三千元,這樣的本錢跑一趟能賺一千多元。正當我準備大展宏圖的時候,命運卻和我開了一次不大不小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