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36

作者 ︰ 潘小純

我再次把醫生月兌光的搬正位置,用紗布條摁去潮氣。一條條經過摁壓、吸潮的紗布被揉成團,扔在床底下。我請醫生適度彎腰,向上彎,讓腿成「八」字形叉開。他听我安排,費了大勁,把自己挪動到一個比較理想的位置上。醫生處在這樣一個位置上︰後面肛門一圈正好對著電風扇。我用沒戴手套的右手,模了模醫生的肛門,覺得那上面的皮膚不僅沒有了平日的潮濕,而且還非常干燥,甚至有些干燥過了頭,出現了不少輕微的裂痕。

醫生*著,在電扇前被晾了近三刻鐘。時間一到,他便坐了起來,有說有笑,感覺不錯。我和管理員心里明白,現在沒跟他談賣花瓶的事,一提起這事,他一定會受不了,關于這,我早已打定主意,讓管理員去對醫生講,我最多只在一旁零零散散講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在用火燒枯死的槐樹,用火燒落在地上的干枯樹枝的那幾天里,在整個醫院的幾幢大數之間,總是火浪滾滾,黑煙彌漫,病人和醫生對面相遇,彼此看不清對方臉龐,兩個行人面對面走來,只能听到對方猛烈的咳嗽聲,他們一邊咳嗽,一邊用手絹擦著因被煙燻瞎而流淚的眼楮,在醫院中,早春成群結隊出來種植樹木,或替幾處槐樹搬家換坑的人,現在又聚集在場院空地上,放火燒毀幾棵因搬家(地方)而死去的巨大槐樹,

而且從場院上可以看出,越是高大結實的樹兒,在幾年一次的搬遷活動中,越容易得病,容易在入土的初期階段慢慢枯死,醫生和同房幾位住院病人早上起來,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匆忙把南面一排窗關緊,過了上午九點,在病房北面過道里,便開始能聞到濃烈的煙火味,這時必須趕緊把北面的門關上,門窗被盡數關好後,房內病人才能各得其樂,紛紛團縮在床上,想一些早已遠逝的往事,

燒毀的槐樹灰燼被院里人在過道兩邊堆成幾個大灰堆,在灰堆頂端有無數火星明滅,映得過路人臉龐泛紅。「誰讓這麼干的?」醫生離開窗台問我。我說︰「你們醫院每次弄死了樹木,不都是這樣用火來焚燒的嗎?每次都一樣燒法。」

醫生病懨懨的樣子,好像對我說的話很不服氣,「我說的是今年,誰問你往年。」

「今年同歷年燒樹的方法一樣,只是今年規模更大。從焚燒的場面和參加的人員數量來看,這些死槐樹算是倒霉透了。」

醫生行動遲頓,只能慢慢說︰「你是這樣來看待這事的?」

「哪件事?」

「燒樹這事,可不是什麼好事,參與的人根本不該在我們醫院里工作。那些狗娘養的。」

醫生沒功夫與我談這檔子烏七八糟的事,起碼現在是這樣,(他一個住院病人,又是本院一位醫生,燒樹毀樹……燒個鳥呵),我在人們把死樹扛到場院上來,並準備在場上搭幾個鐵架子之前,就對這幾天醫院里的情況做過相當可怕的預計,得出一些可怖的印象,所燒樹木的多少,樹木的大小高低,不是引起我和醫生前去注意的原因,選中哪塊地,在火場周圍熱烈起哄的人群,才是吸引我們注意力的主要因素,醫生到時會拖著病體,拚命往我辦公室里跑,連聲對我說︰

「樹,樹,」

而我也不賴,會迅速沖過房間門檻,如獲至寶般對他說︰

「是些巨大的槐樹,它們經得起好幾天烈焰折騰。」

醫生像面對一起海難事故,面對一起交通事故那樣,兩眼淚如泉涌,模著我的臉頰,說︰

「是槐樹,是槐樹,是那些每隔幾年就會鑽出泥土,起來行走一番的龐然大物。」

我跟著醫生走到緊挨床邊的地方,站停下來。在我們兩人之間隔著床和椅子、隔著一把丟在床上的木梳子。

醫生這時說︰

「應該簡明扼要。」

「您說什麼?」我其實已經听見,故意這樣問他。

「我說應該簡明扼要。」

「我听見了,只是不清楚,你指的是什麼?」

「你和管理員今天來我這兒,究竟是為了什麼,具體是要向我交待哪一件事情?」醫生說話時目光炯炯有神。

「這事與我沒太大關系,我只是想來探望病人的病情,您身體好點了嗎?」

「這是你對我的問候。但我問你,這里面包不包括管理員對我的問候?」

管理員從病房外面過道中走進來,他顯然沒注意到剛才我和醫生說了些什麼,

「那些火,你們看見沒有,煙飄到醫院外面,連大街上都是,在火燃燒的中心部位,火焰一直往上升,夠得著二樓了……這些放火的醫生,」

「你是直接站在外面看的,我和他(指我)只能站在這兒看上幾眼,」

「不一樣,不一樣,火一直在躥上去,現在還在往上撲騰,」

我直為管理員擔心,他在那兒一個勁地說火燒的事,可窗外場地上早已是滿地死灰,燃不起半點火星了,當著醫生的面說謊,也不能像他這麼出格,

醫生一個隔著一個在我和管理員之間來回繞著走,全然不像是在幾星期前動過大手術的重病號,

「你在醫院其實也算是個人物,」醫生沒頭沒腦對我說。

「我不在醫院里工作,我在銀行工作。」

「你在哪兒都一樣,都是個人物。」

他停了一會兒,淡淡地瞥了管理員一眼,再把注視的目光轉向我,

「你說呢?」醫生詢問我。

他見我不知怎樣回答他的問題,于是又進一步提示︰

「我的意思是,你在醫院,或在銀行……」

我這下明白了,說︰

「現在世上了不起的人常常被其他了不起的人欺負。」

「你說哪兒有人受欺負?」管理員介入進來問我。

「你是在那兒看的燒樹,」

管理員補充我的話,說,「在外面看的,(剛從過道里來到這兒,這你們應該知道),那火兒一直往上躥。」

「在火里面,又是誰欺負誰了,會欺負到誰的頭上?」醫生不理管理員,只對我說話。

「你把那事了結了,現在就對醫生講講吧。」

「今天,」管理員心中害怕,但又非常明白就里,

「今天怕是時辰不對,講不順。」他努動嘴唇,朝我暗示,要我給他解圍。

「可今天講了,以後就不用再花時間來解釋了。」我把一張醫院的專用信箋折起來,放入枕頭下面。「醫生,就是管理員使瓶子月兌手一事。」

沒想到醫生听我說了以後,把一條顫顫巍巍的手臂朝我面前一揮,說︰

「你們看中什麼,我還不清楚?這事甭提了,快甭提了。」

這下管理員立即改變了態度,紅潤潤的臉膛讓人感到親切,

「是我同他(指我),還有吳源,一起干的,在一條街的一幢黑樓里同他們做成的交易。」

「我知道你們看中什麼。這樣一來,什麼事兒都改變不了了。」

「可現在我們想把瓶子從那些人手里贖回來,你看這事……」

「我現在住在醫院里,管不了多少事,可以照你們的辦法去做。但人家會認帳嗎?會讓你們牽著鼻子走?贖回瓶子,你(指我)可以去試試,一個人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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