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39

作者 ︰ 潘小純

這時一輛輛小型手術車被人接二連三推進來,主刀醫生指揮推車人依次將車停好。手術間里一陣忙亂。醫生躺著,一會兒他要坐起來,看他揮手的意思,似乎是想叫他們別這麼忙乎,僅僅是為了他這次手術……主刀醫生對大家最後吩咐了幾句,(大伙兒在他面前畏縮不前),我把熱水瓶又從原來的地方拿過來,放在手術台前,我說︰

「這可以嗎,水瓶擱在這兒?」

「這事歸護士管。」

「我是想問您,水瓶放在這兒行不行?」

「我不管這種事,你去問護士好了。」主刀醫生說。

「您是主刀醫生呀,到時將是您站在這張台子附近,這水瓶放在這兒行不行?」

「這事去問她們,再說,在哪張台子上做這趟手術,到現在還未有正式通知。根本沒人通知我。」

「又在瞎說。」我在心里想著,把水瓶拎回原處。主刀醫生開始替醫生診視,他叫醫生掀開衣服,背朝天,月復朝下躺著,主刀醫生在醫生背部這兒模模那兒撳撳。他等醫生緩過氣來,說︰

「你知道,我只是位外科醫生,像你這種毛病,像您這類病,您知道,光我一個外科大夫,僅憑我這一刀下去……」

「沒什麼明顯作用。」醫生頭埋在下面,說話嗡聲嗡氣,時斷時續,

「您知道的,光靠我……我來之前,同寄事院長談過我的這種擔憂,光憑我一人在您身上花功夫,是不行的,」

「院長那兒我會去交等清楚。」醫生說。「對了,寄事這些天去什麼地方了?有人說他並不關心這次手術。」

「是我說的,」我站在主刀醫生後面,「我揣度他會敷衍了事,他連今天都沒到現場來看醫生。」

「反正今天他們說要在哪張台子上做,我就在哪張台子上做。」

「您應該主動去問問她們。您呢,」我低,面對醫生,「應該經常去寄事那兒跑跑,我是說,在寄事還沒最終定下由誰來做手術以前,您應該多去他那兒跑跑。」

「你這是什麼話?」主刀醫生掙扎著離開醫生躺著的手術台,對我責問,

「什麼話,叫我來做手術,這是工作分配。說的什麼話。」

「狗妨娘養的,」醫生坐起來,邊穿衣服,邊盯著我看,「到這時還不開始,快過去半天了,還不把我推到我該去的地方去,也不對我進行消毒、上麻藥。喂,你們這些丫頭,狗娘養的,到底要磨蹭到什麼時候?」

我也跟著亂喊︰

「快把手術台確定下來,在哪張台子上做?我手里拎著水瓶,難道不重不累嗎?」

醫生從床上爬下來,走到過道口,推開大門,往外面望了一會兒,轉過身來,再把門合上,雙手搓著臀部,重新坐到他那張手術床上,醫生身材肥碩,坐在床上,上部身體高大,但下肢卻似在慢慢萎縮,並且通過與病床的接觸,萎縮的下肢逐漸與病床融為一體。

被安在牆角的鈴響了起來,手術間里的人听到鈴聲,各就各位,大家站到自己的崗位上,等待主刀醫生吩咐。主刀醫生用力把醫生按倒,隨後招呼護士們過來,七、八個護士听從指令,一起把醫生躺著的手術車推動起來。她們把醫生推到西面一間手術室里。我想找那只水瓶,可它已不在那兒,想必是被剛才推車經過的某位護士拎走了。牆角鈴聲第二次急促響起來。主刀醫生在西間手術室中安置好各類手術儀器,又去西間外,在靠北面一架掛滿了各種軟布條、各類型號的橡皮墊圈、護套的木頭架子上取了一些小東西下來,

我一步一顫,走到主刀醫生呆著的西間里,跨進房間,來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咽了一口新鮮的口水,說︰

「我能不能不離開這兒?」

「你在這兒只要不礙事就行。」

「我能不能不離開這兒?在西間里面實在不能呆的話,我去外間行不行?」

「你不礙事,就呆著吧,反正你也是本院醫生。」

「我不是這所醫院里的醫生,我在本市一家銀行工作。」

「這不妨事,只要你懂手術間里的規矩,不吵不鬧,就呆在這兒吧。」

「我想直接呆在西間里,這恐怕不行,」我說著,傷心地搖著頭,

「只要不礙事就行。」

「不,我是說,(您可以估計一下),像我這樣,作為他的一位老朋友,親眼看他被人在身上動刀子,(就像我現在這樣),能不能扛得住?在我現在感情非常脆弱的時候,」

「您只要不出聲,也不走動,就行。」

「您看我是呆在西間呢,還是呆在外間?」

「您若是呆在西間,要絕對保持安靜,不能出現異常情況。這您能做到嗎?」

我朝他走近一步,以示親切,

「不過,西間里的空氣比較沉悶,藥水味比外面更濃。您看我,您猜我,是否能夠忍受得住?」

「您在銀行工作?以前我以為您是本院醫生呢。」

「您答應我了?」

「答應什麼?」

「只要我願意……能夠忍受的話,我可以直接站在西間,看你們為醫生動手術?」

「干嗎要站著?您去找一把椅子來,坐著看我們替他做手術,不是更好?」

「我起初不敢進來問您這話,不想您原來這麼和氣。」

「找到坐椅,再來西間,怎麼樣?」

我遵循主刀醫生的囑咐,在外面兜了幾圈找椅子,找到了椅子,回到西間手術室門口,見門已被關上,我按電鈴,通知里面的人出來開門,不一會兒,一位護士從打開的門縫中探出頭來,她問我︰「有什麼事?」我說︰

「主刀醫生叫我進去的。」

「你拎著椅子干嗎?」

「你們的主刀醫生叫我在外面找的,找到了,就可以一邊坐著,一邊看他為醫生做手術。」

「你進來干嗎?」

「不是跟你說過了,進來看你們為醫生開刀。」

「這把椅子不能進來。」

「是他讓我去找來的。」

「它還沒經過消毒。」

「椅子也是手術間里的,不過沒在西間里。」

護士不听我解釋,把門 的關上了。我照常按響鈴,通知里面人出來為我開門。我不停按鈴。門忽然被人從里面拉開,隨著門的打開,我面前出現了一股吸力很大的風流。這次出來的是另一個護士,我對她說︰

「主刀醫生讓我帶著椅子進去看你們開刀。」

「我知道,剛才進去的護士在里面跟大家說了。您想進來,就進來吧,(您堅持要帶著椅子進來,並不表明您愚蠢),說明您對醫生十分關心,您有一顆仁慈之心。」

「我的椅子還沒經過消毒呢。」

「什麼消毒?」

「椅子。」

「您手里的這把?」

「我手里這把椅子沒經過消毒,在外面的椅子都沒經過消毒。」

「誰說外面的椅子沒經過消毒?凡是在手術間里的東西,每天都要消毒一遍。您這把椅子沒經過消毒?」

「據剛才那位護士說,沒經過消毒。」「您在哪兒拿的椅子?」「在外間。」

「就這兒?」她用手指著西間外面。

「是的。」

「我剛才怎麼說的?凡是在手術間里的東西,我們每天都要消毒一遍。」

「那這把椅子呢?」

「不例外?」我追著問。

「不例外。是的,不例外。」

「那剛才那位護士……」

「她說什麼?她說您在外面,手上使了狠勁拿著一把椅子,一個人站著,像排隊買菜那樣,盡冒傻氣。」

「她說椅子沒消毒。」

「她只是說……她只是沒說清楚罷了,而您卻說得很清楚。」

我進去時,醫生正被幾個護士摁著往腳上套環,套上環後,護士們把醫生整個身軀翻過來,使他背部朝天。護士間相互商量了一陣,再次圍上來,把醫生上衣月兌下,用幾根黑色橡皮鏈子在手術床兩面穿繞起來,緊繞的橡皮鏈子下扣到手術床四邊的鐵鉤上,被牢牢固定住。醫生回頭找人,腦袋順著左右方向晃動了兩次。我有意走到牆角左邊一點的地方,以為這樣一來,在醫生的淚眼里會出現我的人影。醫生在手術床上又是向上拱起,又是擺動腦袋,一刻不停,他見護士已散開,便乘隙打量整個西間內部布局。我這時在帶來的椅子上坐下,但沒去提醒醫生,說我進西間了。

主刀醫生身邊站了另外三位醫生。還沒到進行手術的時候,所以他們在那兒只是夸夸其談,不做正事。隨著手術車上幾只瓶子的相互撞擊,主刀醫生和其他幾位醫生才算正式進入工作狀態,他們身穿手術服裝,戴上手術手套,戴上口罩……整個西間看上去是白乎乎黑乎乎的一片繁忙景象,除了還有一些天藍色、淡綠色圍裹住手術醫生們的工作服以外……

「我說,你們這些混蛋,誰控制血液輸送,誰上麻藥,都定了沒有,手術器械到位了沒有,」主刀醫生環顧四周,說,

「醫生自己也懂這些。」我在心里想。

「都分配好了,」

「那就開始吧。打麻醉劑的先來,護士小姐,來吧。」

「您開刀要有把握。」

「今天是從腰部、背部切開,邊切下去,邊觀察。上次開過一次(指我的那次),開過一次啦。」主刀醫生口氣很鎮靜。

「接通血庫電話,讓他們送血來這兒。氧氣管子、吸氧的罩子統一歸一個人管理,要用的話也能及時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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