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87

作者 ︰ 潘小純

醫生在桌子前讓腰部以體模仿河中流水,做了幾個很特別很古怪的動作。「籠統點講,有意識轉化和無意識轉化,在這里面,事情本身就有個材料的投向問題。誰更顯得合理?在昨天與今天之間,在以後的許多日子之間,應該都能形成意識分叉,它們在同一個發源地和啟動裝置上完成了各自出發前的準備工作,在同一個理論基礎上,保留了一些彼此同宗同源的形象特征,但它們老是喜歡在一個老地方走走停停,逗留很長時間,途中又經常要嚇唬某些意志薄弱的人。除去這一格,」醫生打開電腦,指著畫面,說,「除了它的少量參數會上下浮動外,我一連幾個月以來,簡直看不到在其它方面有不穩定的局面出現,作為問題的反面,我們不能將仍然處于轉化過程中的變化值改寫絲毫。」

「您以前不是也對這一點表示過懷疑嗎?當時您好像在主觀意念上更樂意獲得在變化過程中不斷出現的物質固定性給您帶來的*。您當時還親口向我們描述過,您說這種感覺既強烈又適度,它每次都悄悄來臨,它像一只木殼子被人摁入水池中,水從四面八方緩緩滲入……」

「麻煩你別留下後面一只手。」醫生有點言不由衷。

「這種美妙的舒適感,我替您記著呢。」皇甫甫好說歹說也要把醫生當時的窘態在課堂上提出來。

「過分了。」我說。「這是有人走狹長的過道走得時間太長的緣故,統一的毛病,是個通病。」

「要學會自己管住自己,」醫生見有人為自己幫腔,緊接著說,「自己這方面首先得忍耐。」他朝空中一個方向狠狠揮了一拳。

「這東西真軟。這就是渾身泡在水里的感覺。泡在水中也不如它酥軟,及它十萬分之一都不到。」

醫生現在有些後悔了,他想走過來推一把陶醉于夢囈中的皇甫甫。但醫生還是克制住自己,回到授課上來。

「無論如何,作為命題的一方,當他們已離開了出發點,開始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操作,作為永遠處在時間河流中的前進者,總會有鞭長莫及的時候。出了洞穴要想徹底忘記過去的洞穴生活,完全不受其影響,這恐怕所有人都難以辦到。」

「說到底,沒有人會妥善使用時間這根長鞭。」

醫生在自己停止講授時跑到我面前,用他那支毛筆的筆尖,在空中輕輕轉,最後在我伸長的脖頸後面重重落下,又很用力地把筆從我脖子上提走。「作為小說讀者,」醫生說,「必須刻意使自己成為世界上所有小說的閱讀者。一方面有國際文學大師,一方面又有世界級的文學愛好者,這樣才能使文學避免出現跛足現象。」他隨後緊踱幾步回到自己桌子前,說,「以前認為我們辦事要有所側重,現在看來這是錯誤的。」

我慢慢從醫生撓脖頸的癢癢中恢復過來,「冰窟窿在這兒到底有沒有它的實際位置?我現在一心想知道的就是這點。」

「而且現在做事只要求達到一個目標。」

我總覺得醫生說話把握不住要領,像冰窟窿位置之類的問題,明擺著是我在向他發難,可他還在教誨我們做事要達到一個目標。有的時候在他面前說句順從話是很吃力的,扔了自己的骨頭架子說順從話,向醫生頂禮膜拜,假裝我們都愛他,都敬重他,這樣做,我們幾個人會像一伙同謀犯,一邊在各自屋里過著舒心的日子,一邊向外面打電話,搞陰謀,並且說著令人可惡的繞口令。

「在這一格被調開以後,電腦自控程序會……使它們再次進入較強的……」「強個屁。」醫生踮起右腳,用十分肯定的語調說,「叫人難以理解,它們在‘建議畫面’區域內呈向前涌動之勢,並向你們反復提示,」

「我到時就停機。」

「一停百停。」

「到這會兒,依我看,正是在測量上快要出成果的時候了。一停百停,這沒錯,這將作為技術應急措施來操作。一般人認為,自控意念過強,會使計劃一拖再拖,最後使計劃成為一張廢紙。」

「這一點誰也避免不了,根本就在情理之中。」

「所以在一開始就應該取消自控程序。反正我是這樣認為的。」我托著下巴,認真思考。

醫生仰起頭看了看冰窟窿頂部的吊燈,不一會兒,目光移向敞亮的冰窟窿門外世界,他似乎正在做著某項比較。我乘機離開座位,往靠里面的一張座位躥過去,等雙腳在地上擺平,後面皇甫甫的腳也正好插進來,擱在我兩腳之間。醫生對于我們剛才提出的問題,實在難以回答,他所說的內容,一會兒是生物化同物質化之間的轉變,一會兒是電腦預制計劃,里面又牽扯到廢紙不廢紙的倒霉事。關于是不是廢紙,我同醫生,還有服務員,都有過考慮,反正無論什麼糊涂的事掃興倒霉的事,可以忍可以不忍一說就穿不說便永遠不穿的事,我都能在處理廢紙的過程中將它們一一解決好。「你處理事兒的方法已經十分陳舊了,涉及的面也窄,」醫生總是一把靠背椅子坐得穩穩的,對我反復數落,「一般的場景問題都能將你難倒。」我問他要不要毀了工作間里的所有電腦?「您想干就試試看吧。每當你處理完一張業務廢票,這兒的電腦在檢索方面是不會幫你什麼大忙的,你若不在那一張張業務廢票面前耍耍威風,那麼你還會有什麼出頭之日呢?至于這類事到底是好是壞,根本就不用去管。」「你是說毀壞一台電腦也無濟于事?我原先也是這麼想的。弄壞一台電腦對我們來說有多大作用?是不是?只是弄壞了對我們沒害處罷了。可說歸說,這工作間里幾十台通電的腦子,有哪台能及時幫我處理廢票?從以前定下的工作指標來看,每個月做下來,積累的業務廢票張數可逾百十來張,」醫生說︰「你也太單純了,你的構思價值全跌在了單純上面。」我向醫生吐出舌頭,表示我直到現在都還保存著那份純潔,「在剛開始的時候,雙方其實是有默契的,電腦的一部份日常工作就是要來處理這些幾經周折才被確認為是廢票的票據的。我若是真把電腦給毀了,」醫生听我說到這兒,馬上改口說︰「我是叫你停機,一停百停。」「這我明白,在工作間里停機,是個極其鄭重的決定,就是這個一停百停,一了百了……我停機,目的是讓我能有機會獨立處理大堆大堆的作廢票據。」

「每星期集中搞一次,就由我們活生生的人來搞,不要電腦參與。」

「當時我心急了一點,還說大話,不要電腦幫忙,可我從頭到腳還都穿著電腦工作服,腦子也醉醺醺的,不起一點作用。」

「穿著那身白大褂怎麼行?你要徹底依靠自己。」

「每季一趟,工作量也不會很大,可我有時不能準時展開工作。」

「有時腦袋發昏,派不上用場。」

「你他媽的,不會過來幫我一把?」醫生把桌子上堆積如山的書刊摞起來,把它們往他臨時帶來的測量儀器皮袋里裝,他詛咒道︰

「狗日的小說寫到現在還沒能讓人進入村莊,連個舊村莊的確切遺址是從哪兒開始的都沒弄明白,活該有腦子不知道往哪兒使。」

「絕對沒有的事,」皇甫甫說,「煤車都被劫了好幾回了,劫到手的煤全部被存放在村中舊宅里。怎麼說還沒進村子呢?」

「元旦那天我就托人去問過那些在首飾店里裝修的電工,他們早把幾千根亂電線修剪整齊,就等著店里其它場所被人整理干淨。」

「醫生,早在那會兒,就是店里經常停電,卷簾門無法啟動的幾天中,我在店里值夜班,運木柴的卡車整夜整夜停在值班室外面,當時天上還飄著陣陣白雪,我在那會兒已想清楚,當小說寫到我們幾個人圍著界石轉悠時,就應該有人從舊宅里面站出來,站到幾百年未熱過一回的那條長長的院前階石上,他可以在台階上說說話,說說有關于院內分水、分攤食品那檔子嚕蘇事,並且在那兒兼做分發食品的現場總指揮。從這點上來看,我們幾個人是應該進入村子的,進入冰窟窿授課,在北園河堤上把城里的運煤車翻個底朝天。至于電腦的使用日期,更要往前推,因為整個關于巨宅、界石、冰窟窿、通往城里的兩條公路(院前一條,北園河堤口一條)的設計方案都是由電腦來預測和完成的。店里沒電,那些裝修電工如何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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