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在殿內點燃安息香的緣故,這一夜,我竟不像往日那般淺眠,待我幽幽醒轉,身畔早已無人。
習慣性的伸手觸模枕被,觸手冰涼,並無余溫,想來殿下起身已久。我坐起身來,正欲吩咐值夜的宮人入內,卻見窗邊立著道披頭散發的人影,嚇得我差點驚呼出聲,待我看清那道身影,幾欲出口的驚叫被我立時捂住。
那個身著中衣,趿鞋而立的人除了殿下還能有誰?
趕緊拿了外袍上前,「在這里站了多久?不用上朝嗎?」
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往常這個時候,殿下已然穿戴整齊,準備上朝。
殿下順手拉住我,回身看著我,笑容清淺︰「累了,也想學著偷懶。」
我滿心疼惜,不知該如何回答。朝堂上的一切教人心生倦意,可他身負重任,不能像父皇那樣將之推卸。
殿下忽然輕聲嘆氣,低聲道︰「我怕到了宣政殿又看到一個空蕩蕩的大殿。若葉,你永遠不會明白那種感受。」
我雖沒有切身體會,但也可以想見,一個人站在空寂無人的大殿之上,會是怎樣的孤寂與痛心。
「不想去就多睡會兒,你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我嘗試著轉換話題,讓他不再糾結于此。
他搖頭,輕揉我的頭發,苦笑道︰「話雖如此,我怎麼可能真的偷懶不去。我是天華的太子,就算天塌地陷,也當擔起屬于我的責任。」
父皇可以將責任推卸給他,他能推給誰?
我揚聲喚入宮人服侍我們更衣梳洗。
「怎麼不見小順?」
我正為殿下戴上紫金冠,听到殿下的發問,手上的動作略微遲疑,心思迅速回轉,「他這兩天不當值。」
殿下經過昨日的打擊,此刻只怕和我一樣變得敏感多疑,我擔心此事會激發出他心底累積的不滿情緒,只想著先安撫住殿下,再想辦法救出小順。且不說我曾對小順承諾要護他周全,單是他們猖狂到不將東宮放在眼里,我也必須予以還擊。
「不當值?」殿下沉默片刻,厲聲道,「你在說謊。」說著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到底怎麼回事?是郭平安?他們就這麼看不起東宮嗎!」
話音未落便放開我的手,大步向殿外行去,「他們到底要逼我到何種地步才能甘心!」
「殿下,殿下你听我說。」我不顧自己披頭散發,快步趕上前攔住他,「你多慮了。這不過是宦官間的私怨,與朝堂之事並無牽扯。」
「你怎麼知道是私怨?」
「小順先前曾跟我講過,他與孟盛有些過節,與外朝無干。」我急急辯道,「殿下你想,無論我們怎麼偏疼小順,他也不過是個無品無級的小宦官,若是旁人有心尋釁,怎麼也輪不上他,就是李海也比他強。」
李海就是東宮的管事太監。我昨日想了許久才確定小順的事應當沒我先前以為的那麼復雜。若是有心試探東宮,就應該尋上李海這等有分量的太監,而不是一個小小宦官。
太子在我的勸解下恢復了冷靜,思量片刻,方道︰「你說得有道理,是我過激了。」
「殿下若是舍不得小順,我今日去趟內務衙門,讓他們再把小順調回來便是。」
「算了。」殿下輕舒口氣,「不過一個小宦官……」說話間,眸光變得清冷,「我還有更為緊要的事,不值得為這種小事分心。」
此前,我從未見過殿下有這樣的眼神流露,一時間竟有些恍惚。這樣的他,讓我頓覺陌生。
他眸中的清冷轉瞬即逝,看向我的目光一如往昔的溫柔,「我去上朝了。」
我點頭,含笑目送他離去。
呆望著殿下的身影漸漸從眼前變小直至消失,我還深陷在殿下陌生的眼神里,心里隱隱有著不安。
靜坐在梳妝鏡前,梳妝的過程中,我一直想著到底要怎樣救小順。雖然太子說,小順的事是小事,不值得救;可我卻認為至少也應該讓他們知道,東宮並非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去內務衙門肯定沒用,他們只會搪塞我;直接找孟盛,也是自降身份,我不認為孟盛有與我對話的資格。想來想去,唯有直接去尋郭平安一途。孟盛與小順的私怨,郭平安未必知曉,即便知曉,恐怕也不屑紆尊降貴的去對付一個小宦官。這人雖然可惡,但是面上的規矩還是有的;不像他手底下那些爪牙,仗勢欺人,做起事來比正主還惡毒。
我打定主意,決定去坤翊宮請安結束便去往三清宮尋郭平安,不料竟在坤翊宮外巧遇入宮請安的宣王妃。
「太子妃也來請安?」宣王妃行禮道。
我還禮道︰「是啊。」
瞟了一眼她身後的扈從,赫然發現小順竟在隊伍之中,「小順怎麼會在宣王妃隨從里頭?」
宣王妃順著我的目光看去,迅速看了眼小順,回頭面對我道︰「怎麼,小順是東宮出來的?」
小順迅速出列,上前跪伏在地,「叩見太子妃。」
「小順是昨日宣王帶回府中。說是他去見父皇的時候,發現來了新人,挺會討人喜歡,殿下便求了父皇賞給他。」
「你去了父皇跟前?」我狐疑道。
孟盛既與他結怨,又怎會讓他在父皇跟前出現?
「也是奴婢的造化。本來孟公公讓奴婢去乾元宮只做些粗活,不必在陛下跟前出入。可是昨日,宣王殿下忽然來了乾元宮,奴婢給殿下上茶,殿下問奴婢從前是不是在東宮侍奉,奴婢答是,殿下便問奴婢願不願去宣王府,奴婢自然肯去。所以……」
這……我緊盯著小順,究竟是真的如此巧合還是……還是小順原本就是宣王安排進東宮的?
作者題外話︰嘿嘿,復更。然後,心虛的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