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抬起手,輕輕撫模著婉兒的臉頰,道︰「其實,從離開長安的那天起,對于生,我已不抱任何希望了,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我相信,有一天我還會再見到你,等了四年,只是因為還想再見你一面。」
婉兒問道︰「是不是我不來,你就會一直等下去?」
賢沒有回答,婉兒道︰「若真是如此的話,我寧願自己沒有來見你這一面。」
賢苦澀的笑著,道︰「即使你不來,我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堅持多久,婉兒,我累了,以前我一直認為離開了皇宮,就自由了,後來才知道,我適應不了朝堂,更適應不了不在朝堂。」
「太子——」
賢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了起來,看著婉兒的眼神盡管不舍,但到底還是模糊了,在婉兒的淚水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過往的種種,長安的雪,長安的燈火,還有夜色下婉兒的舞步。
一切都漸漸遠去了,婉兒的哭喊聲也變得迷離了起來,賢笑著,慢慢合上了雙眼,這一次,再未醒來。
婉兒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了起來,看著賢的臉,觸模著他冰涼的身子,看著看著,便也倒了下去,倒在了賢的懷里。
婉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躺在床上,許久方才想起之前發生的事,賢死了,婉兒的悲痛再次涌了上來,屋外有敲門聲,婉兒用力的起了身,開門,屋外站著的是丘神績。
「婉兒姑娘,太子的靈柩已經準備妥當了,我們何時回朝?」丘神績問道。
望著無盡的虛空,婉兒幽幽說道︰「人都不在了,回不回去又有什麼分別呢?」緩緩的轉身,進屋,關上了房門,卻再難堅持,靠著門蹲了下去,抱著膝蓋,無聲的哭泣了起來。
一連三天,婉兒都未出過房門,也沒有去看過賢。丘神績等人也拿不定主意,賢的死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但既然婉兒出的面,想必也是和太後、皇上有關的,只是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他們卻是不知的。
婉兒終于走了出來,臉上有著濃濃的悲切之意,只是卻不再哭泣了。
「婉兒姑娘。」丘神績上前請示著。
「回長安。」婉兒簡短的吩咐著。
婉兒緩緩走向了停放賢靈柩的屋子,因為天涼,黑色的木棺還散發著濃烈的油漆味,丘神績上前稟道︰「婉兒姑娘,需不需要打開?」
「不用了。」
婉兒的手踫到了木棺,心中兀自說道︰「太子,婉兒帶你回長安,在那里,婉兒才能感受到你的氣息,蜀地太過遙遠,久了,婉兒怕忘了。」
清晨的霧氣很濃,前程一片迷茫,婉兒一行緩緩的向前行進著,婉兒坐在馬車內,此時,在她腦子里的名字不是賢,而是另外兩個人,武後和顯。
在馬車即將到達長安的時候,婉兒卻突然停了下來,丘神績打馬上來相問,婉兒掀開了車簾,緩緩走了出來,無比威儀的說道︰「丘將軍,你先找個地方安置太子的靈柩,不可讓人騷擾了,我先回朝復命,記住,千萬不可讓太子靈柩已運抵長安的消息泄露出去,否則皇上和太後追究下來,將由你一人承擔。」
「末將明白。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有座破廢的寺廟,末將就在那兒等候。」
婉兒點了點頭,不舍的看了眼賢的靈柩,吩咐著車夫往長安城內駛了去。
一路走來,婉兒已經學會了如何隱藏悲傷,所以,當她回到皇宮的時候,並未表現出任何的異樣。
她沒有去見顯,而是直接去了紫宸殿。
武後一早就接到了密報,知道婉兒今日回宮,所以早早的就譴退了宮人。
「奴婢參見太後娘娘。」
「賢兒怎麼樣了?」武後顫抖著聲音問道。
「太子,過世了。」婉兒平靜的說著。
「是我害了他,是我——」武後痛苦的說著。
婉兒卻俯首答道︰「不是娘娘,這是皇上的旨意,娘娘您也無能為力。」
武後的臉上流露出了希冀的神色,眼淚卻還是流了下來,道︰「婉兒,丘將軍奉旨殺死了賢兒,你說,該如何處置他?」
婉兒猛然抬頭,對上了武後的眼神,從她的眼中,婉兒看到了丘神績的未來。
賢的死很快就會公告天下,也要有人出來付上責任,盡管武後一直強調,是顯的旨意,但現在賢剛死,無論如何,她也不便在這個時候再對顯做出什麼,所以丘神績便成為了這件事的罪魁禍首。
對上了武後的眼神,婉兒冷冷的答道︰「流放丘將軍。」
「那麼顯呢?」
婉兒答道︰「讓皇上親自到城外迎回先太子的靈柩,親自為他準備一個隆重的葬禮。」
由顯準備賢的葬禮,表面上是在向外宣稱,顯是一名重情重義的君王,實際上更像是對天下的一種暗示,他們的君王殺死了賢,出于內疚,他才要親自主持葬禮。這是武後的意思,更是婉兒的意思。
令婉兒沒有想到的是,顯對于這樣的安排竟毫無異議,甚至追封了賢為雍王。
親筆寫好的詔書,顯將它遞給了婉兒道︰「你說得對,這是我欠他的。」
婉兒隨顯一道去了城外荒棄的寺廟,沒有帶太多的人,此事在賢正式出殯前還不宜太過宣揚。
丘神績見到來人,忙帶著一眾侍衛跪下相迎,顯沒有看他們,大步走了進去,婉兒也跟了進去。
這一次,婉兒顯得格外的平靜,看著漆黑的木棺,看著顯或真或假的悲傷,婉兒卻絲毫不為之所動,只是細心的部署著自己的每一步。
「回宮。」顯無力的說著。
隨行的太監出去通知了其他人,丘神績和一眾侍衛走了進來,侍衛們抬著賢的靈柩緩緩的走了出去,顯在經過婉兒身邊的時候,停下了腳步,仔細的打量著的她,只是婉兒太過平靜了,讓他無從探尋。
顯走了出去,跟在他身後的是丘神績,婉兒叫住了他。
「婉兒姑娘,有何吩咐?」丘神績躬身問道。
「皇上有令,你不用回朝了。」婉兒冷冷的說道。
「這——」丘神績一臉的疑惑,婉兒看了他一眼,道︰「先太子過世,太後娘娘悲痛萬分,皇上不能不理,他也要給太後娘娘一個交代。」
「可那是皇上的旨意。」丘神績依然不知道,那道手諭是太後的意思。
「可他是皇上。」這便是最好的解釋。
看著婉兒,丘神績突然大笑了起來,嘲諷道︰「這恐怕是你的旨意吧?從先太子被流放,到他的死,每一件事你都參與了,可到了最後卻還能全身而退,婉兒,我真是太小看了你。」
「丘將軍過獎了。」婉兒平靜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