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夫媽已率先在一旁作淚眼婆娑狀,說︰「這個家從來就是和和氣氣的,沒人敢頂撞他爸爸,才來這麼幾天,就把個家弄得烏煙瘴氣的,真正這讀了書的人,我們惹不起!」孫立群和孫文新連忙勸她的媽別氣壞了身子,梅若雲本來是驚疑地圓睜著天真無邪的眼楮,這會兒也加入勸說行列,殷勤地給她未來的婆母遞著紙巾。我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那瞬間只有一個想法,要是從來沒認識過這一家人該有多好啊!溜出來透透氣是好的,可是再溜進去就需要有勇氣了,怎麼辦呢?這才發覺這縣城說小不小,自己竟然沒有個可去的地方。這麼晚了,回江城早就沒船了。模模口袋,離開江城時父親給的錢還在呢!這些錢住一晚上旅館應該沒問題吧?在街上找著旅店時,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這樣溜掉,按常理立夫應該很快追出來才對呀,可都這麼久了,他竟然沒追來!這也太豈有此理了!但他等會兒萬一覺得還是有必要追一追呢?找不到我,他今晚該怎樣過活?忽然就覺得立夫怪可憐的!這家人我這輩子不見了也不會皺眉,可立夫,自己還真放不下他!矛盾啊,造化弄人啊,這孫名凱夫婦他們怎麼就生出了立夫這樣優秀的兒子呢?得了,為立夫起見,只好先去找一下我那大學的同班同學梁阿滿了。梁阿滿的父親作為本縣教育行業的骨干人物,在雲岫第一中學頗為聞名,也就因為這個緣故,阿滿才能順利地進入雲岫第一中學。阿滿家稍一打听就到了,前來開門的阿滿衣衫不整,當她一如既往地夸張地抱著我大叫大嚷之時,我看見沙發上另一衣冠不整的男人。「這就不好意思了!」我拱了拱手,戲謔地說︰「多有打擾!多有打擾!」阿滿大氣地說︰「不存在,打發了就是!」說著揮一揮手,那男人朝我笑笑,就帶上門出去了。「佩服!由衷地佩服!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敢問這技巧到底師承何方呀?」「過獎,過獎,純屬自學!純屬自學!」阿滿也用起了我們一貫調笑的口氣。「耽誤你談戀愛,中止了一些你們正在進行的勾當,我是不是罪該萬死?」「不存在!中止就中止吧,不可惜!又不是什麼寶貝。恕你無罪,歡迎打擾!」「媽媽的!這是傳說中的談戀愛嗎?你這翻書的毛病還沒改呀?這都是第幾屆了,你得有個數,將來要寫總結的。」關于翻書的說法,是因為阿滿在學校的時候換男朋友太頻繁了,男同學都說她翻臉比翻書快,也就是因為阿滿的這點癖好,我覺得有必要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接著開始講述關于分配的事情,阿滿表示打死都不相信我會被分配到桑榆,她說分配到桑榆不只是對我本人的不公,甚至是對我們A師大的褻瀆,她說你去打听一下,這歷年A師大畢業的,哪有被分到桑榆那地方的,沒有!絕無僅有!這事太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了!這一定有人故意作梗。一向玩世不恭的阿滿嚴肅的神情讓我不得不信,但誰故意作梗呢?這似乎也沒道理呀!這雲岫我來之前認識的人就四個︰阿滿、立夫、喬若虛、吳常念。來後好像也沒得罪誰。阿滿還問,孫立夫他爸好歹也在雲岫混了二十多年呢,不會一點法沒有吧?怎麼能到了桑榆呢?我就學著孫名凱的神情,把他平常掛在嘴邊的那幾句關于他最不喜歡求人,是立夫自己說弄來就弄來的話給阿滿復制了一遍,阿滿笑得前俯後仰的。我說︰「沒辦法呀,小女子出身寒微,沒有高干家庭背景,得不到公婆的賞識。奈何?」「你是自作自受呀!咱班那‘四公子’,哪一個不是富而且貴?尤其柳詠,追了你整整四年,你都無動于衷。你這麼無情的一個人,竟然為了那麼木訥的孫立夫被發配到了桑榆。你不就瞅著孫立夫帥嗎?這就是的代價!」說到這里,阿滿忽然話峰一轉︰「喂,既然這樣,你怎麼就沒想過,有可能是你公公故意把你分到桑榆的喲?」「不會!不會!」我毫不猶豫打消阿滿的推斷︰「立夫他爸雖然說話的水平差點,有些家長制,但做人怎麼也算光明磊落,不幫忙不願求人符合他的個性,但故意把我分到桑榆斷不至于!」「你真準備去桑榆那破地方?換了我,不要工作算了!」「說得輕巧,辛辛苦苦讀了十多年書,不就是為個工作,豈能說扔就扔,你呀!是大小姐當慣了。」「什麼工作不工作的,人活著不就是掙錢吃飯嘛!現在是改革年代,剛被我轟走的那崽兒,他以前是補皮鞋的,三年前辦起了皮鞋廠,現在紅火著呢,那崽兒現在是二十萬的身價。」「哦!你怎麼不早介紹一下,好不容易可以見識傳說中的大款,又給錯過了!」我調侃著,作嘖嘖嘆惜狀,「崽兒崽兒的,我看少說也三十多了吧?你什麼時候和補皮鞋的人談起戀愛了?阿滿同志啊!不要玩得太過火了,你和他有共同語言嗎?」「迂腐!補皮鞋怎麼啦,他只要不在我面前補皮鞋就行,你瞧,我們這一月九十來元工資,你要多少年才能掙二十萬。」「那你也得注意點人的質量,視覺效果啥的,不然那戀愛的感覺從何而來?」「那不存在,我看中的又不是他的人。」阿滿毫不在乎地說。「那你總得睜著眼呀!視覺上不受苦嗎?要不這樣,我人性化一點,為你想個辦法,你放本存折在衣袋里,感覺受苦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上面的數字。」阿滿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說︰「有道理,可以參考!」于是我倆都放聲大笑起來,在一陣笑聲中,阿滿拿出了自己新近購買的衣服,都是皮鞋商送給他的,阿滿一一聲明,哪套是在上海買的,哪套又是在北京買的,竟有上千元的衣服。用錢堆砌起來的衣服,果然質地款式都不同凡響,阿滿穿上去高貴迷人,與我的素樸形成強烈的反差,想想自己就這樣的穿著,立夫媽還和鄰居議論呢!我不覺啞然失笑,對比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那補皮鞋的崽兒屬于身材和容貌都比較謙虛的類型,壓根進不了我的視野,阿滿竟然能忍受著和他相處在一起,我真佩服她驚人的適應能力,但二十萬啊!多麼誘人的數字呀!我父親如果有二十萬,孫名凱夫婦對我該是什麼表情?我但凡有那麼一萬,至于到桑榆去受苦嗎?我也學那皮鞋商,做生意算了!接著阿滿講到同學們的分配情況,我因太專注立夫了,又感于得和‘四公子’劃清界限,所以有意和同學們斷了聯系。「你知道嗎?柳詠直接進了省政府,在省政府辦公室做秘書,將來會做大官的,你後悔去吧!他還打听你的分配呢!你說我要是把你被發配到大山的事告訴他,他會是何表情?他一定會說……」阿滿說到這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很是逗趣的樣子,她開始模仿柳詠的聲調︰「活該!這小妮子真是犯賤!」晚十一點鐘,立夫果然找來了,比我晚到了二個小時,看來他是經過一翻挫折後才推算出我應該在阿滿這里。我不想告訴阿滿,今晚是因為在孫家無容身之地,從家里跑出來的,那也太沒面子了!立夫素來少言,不該說的話是絕不說的(該說的話也不一定說)。我起身給阿滿告辭,這樣我今天的目的就很簡單,專程來看看阿滿,和她玩玩,立夫是應約來接我的。我也不想繼續賴在阿滿這兒了,有什麼意思呢?這個她和皮鞋匠共同廝混的地方會是理想的長期的避難所嗎?臨別阿滿說︰「其實你還有一個辦法,可以一試。到教育局去鬧,你這種由江城到雲岫,屬于支邊,不應該是這種待遇。」「怎麼個鬧法?」我問。「當然你得有點吃苦耐勞的精神,我听我父親講過,年年都有鬧的,但有的成,有的不成,就看自己怎麼把握。同樣是分配,憑什麼有些人留城,有些人下鄉,這就是鬧點。」2011年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