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吳常念告別,他拉過我,眼看了看前面姓蘭的,說︰「有錢人家出來的,就這個樣子,你們是不熟,熟了就習慣了,就吃個飯,沒關系的。」說著看看立夫,笑笑說︰「一大周才回家一次,你倆也不容易有個在一起吃飯的機會,吃了飯再回去。」吳常念不知道個中情節,我也不想再給任何人分說有關分配的事,但他既已出面挽留,若堅持要走倒顯得自己容人無量。我只好別扭著留了下來。吳常念居然讓我們止步在上次和趙陳孫吃過的那家餐館前,贊嘆說這家餐館味道不錯。餐館前台認識吳常念,笑容可掬地跑過來,卑躬屈膝地屁顛屁顛地把我們迎進了一個包間,解釋說這是最大的最好的包間。吳常念大氣從容地笑笑,說︰「就是要最好的!都是貴客。」然後指指姓蘭的說︰「瞧見沒有,這是蘭行長的公子,等會兒還有貴客要來,他們要是滿意了,你還愁沒生意嗎?」餐館前台身子更低了,眼笑成一條縫說︰「那是自然!放心,放心!」吳常念讓姓蘭的點菜,姓蘭的面向前台很大氣地說︰「點什麼點?有什麼好的招牌菜盡管上來就是!」喬若虛如約前來,和姓蘭的開始競相顯擺,天上地下地亂吹,仿佛縣城省城的名流,都在他倆掌握之中。立夫基本無話,一則他本來不愛講話,二則這種場合他還真是無話可說。在這種情形下,我的感覺就是‘艱于呼吸視听,哪里還能有什麼言語’。吳常念興致不錯,實在看不出有他媽媽所說的因為失戀而痛苦的意思。考慮到身上肩負的重任,酒過三巡,趁喬若虛和姓蘭的一旁牛皮吹上天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以尋問分配情況為話題問起陸羽,問完又害怕捅了馬蜂窩,立即審視吳常念的臉。「就她父親那關系,分配能有什麼問題?自然是進了她們縣中學。」吳常念回答,再正常不過的表情。原來有關陸羽的話題是可以隨便問的,並不涉及傷痛,完全不似先前想像的那樣應當諱莫如深。我卻在吳常念輕描淡寫的回答中感到了氣沮︰是呀!放眼同學,除我傅心儀以外,還有誰會倒霉到需要發配到類似桑榆那樣的偏僻之地。恥辱啊!如此一卑微的被貶棄的人,哪還有立場去為別人調解什麼?吳常念接著介紹︰「前段時間我和陸羽基本三天就通一個電話,所以她的情況,一直都很清楚,她現在那男朋友,是政法部門的,27歲,據說已經是一科長了,那男的家庭條件不錯,挺有錢的!」我看看吳常念,不要說喝醉,以他的酒量,這點酒只能算是打了個底,再分析他的語氣、神情,冷靜正常!實在並無絲毫醋意。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那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抑或他是把痛深深埋在心里,努力不讓它顯現?如果真是這樣,這個吳常念就太不尋常了!簡直出神入化了。記得老師曾說︰語言有時是最不可信的,能真實展現一個人內心世界的,或許倒是非語言的動作和行為。老師還說︰一個人在內心動蕩時,可能語氣如常,但指尖卻可能在發抖。但吳常念沒有,他真的一切正常,仿佛述說鄰里姑娘的口吻。那麼,他和陸羽兩人在船上分別時那纏綿的讓傳統人不敢睜眼的離情別緒又當作何解釋?要是換了別人,我似乎不能再問什麼了,但他是吳常念——立夫最親密的哥們兒,在他面前,我還真沒什麼顧忌。我于是鼓起勇氣,笑著問︰「瞧你輕描淡寫的神情,是真能如此坦然,還是……」吳常念淡淡一笑,說︰「能有什麼不坦然的?生意不成仁義在,戀愛不成還是朋友嘛!朋友找到好的歸宿你不應該替她高興嗎?」吳常念這樣一說,我就徹底崩潰了,感覺自己真是太小樣了!可憐的吳媽媽,你行行好,能不能指導一下,你的任務還怎樣完成?你生了一個如此灑月兌的兒子,居然擔心他會為情所困,你不該呀!大約因為吳常念是立夫的哥們,又大約因為非禮勿視,認識吳常念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先前我竟沒有仔細看過他,今日這樣仔細地觀看他的表情,看著看著我竟然在他臉上屢次看到孫思的神韻。這一發現讓我暗暗稱奇,但怎麼可能呢?為了證實,我當然就更加頻繁地去盯著吳常念看,這樣一來可能就過分了,連立夫都覺得不妥,他踩了我的腳兩次。我鼓足勇氣蹦出一句話來︰「吳常念,你听說過一個叫孫思的人嗎?」吳常念一連茫然地望著我,說︰「孫思?是干什麼的,當官的嗎?這雲岫有點份量的官員,我一般都是知道的,沒有姓孫的呀!你是為調動的事嗎?」這基本上已能說明問題了,但我還不死心,想再詳細一點,但姓蘭的打斷我的話,他問了吳常念另外的問題,我當然就只好閉嘴了。想了想,又覺得一定是自己神經過敏,一會兒是趙若懷像柳詠,一會兒是吳常念像孫思,自己是不是視力出了問題了?一會兒立夫附耳過來說︰「你身上有錢沒有,去把賬結了!」命令的口氣,同時他的手在桌下遞給我一百五十元。我沒有接,他就狠狠地拽我一下,把錢放在我的口袋里,再說了一個去字。我就徹底傻眼了。開始系統地悔恨︰悔恨今天下午去了吳常念家,悔恨跟著告狀大軍進了教育局那條巷子。一百五十元,我們倆一月的工資了!還問我有無錢,意思一百五還不夠!媽媽的!這個孫立夫,和這些人,你講個啥義氣嘛?讓我眼巴巴地請仇人的兒子吃飯,你不如殺了我算了!但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孫立夫,孫立夫他就這樣一個人!我只好朝服務員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