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在寢房內生起小火盆,讓換好衣服的雙月可以暖暖身子。
她連灌了好幾杯熱茶,確定鼻子和喉嚨都沒有出現感冒癥狀才安心。
「暖和些了嗎?」婢女因為雙月救了小主子一命,更加殷勤招呼。「如果還不夠,奴婢可以再生個火盆。」
雙月又喝了口熱茶,已經冒汗了。「這樣就夠了,謝謝。」
「不用客氣。」那名婢女才退出房外,伺候雙月的珠兒正好進門。
「小姐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她伸手探了探主子的額頭,幸虧沒有發燒。
「沒有,兩位嫂嫂呢?」雙月偏頭問道。
珠兒拿來梳子,幫主子整理頭發。「她們跟其他人已經先離開,晚一點,貝勒府會另外派人送小姐回去。」
「那個孩子沒事了吧?」她偏首問道。
「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說那是禛貝勒的嫡長子,還是皇孫,幸虧今天遇到了小姐,否則後果可不堪設想。」珠兒一面梳頭,一面心有余悸地回道。
聞言,雙月也很慶幸自己功課雖然不怎麼樣,可是運動神經還不錯,在緊急的時候能夠派得上用場。
自己還有能力去幫助別人,才是最讓她高興的。
叩、叩,敲門聲陡地響起了,珠兒放下梳子,前去應門,跟外頭的人說了幾句話,再度把門扉合上。
「小姐,禛貝勒說、說要見、見你。」她結結巴巴地回道。
雙月呆了一下。「見我?」
「禛貝勒方才回府就听說小姐救了他的兒子,說要親自跟你道謝……」珠兒這次一口氣說完,連忙加快梳發的動作。「怎麼辦?怎麼辦?」
「應該緊張的人是我才對吧。」雙月在心里輕嘆,還說要低調一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居然要跟對方面對面了。
珠兒趕緊將簪子插在發髻上。「小姐,已經好了。」
「走吧。」事到如今,能說不見嗎?反正再糟的情況都遇過,不差這一回,雙月抬頭挺胸地步出房門。
片刻之後,帶路的婢女將主僕倆領進一座偏廳,她揉了揉眼皮,決定好好看清楚這位歷史上的傳奇人物。
待雙月前腳跨進了落地門窗,便張大眼楮睇著坐在偏廳內的年輕男子,大概二十多歲,身上穿著金黃色朝服,多半是回府之後還來不及更衣,就忙著去探視兒子和接見她。
「……雙月給貝勒爺請安。」她上前行了個僵硬的蹲安禮。
「不用多禮。」禛貝勒目光犀利地掃過眼前的雙月,倒是沒想到一個外表縴細嬌小的年輕女子有那份勇氣跳水救人。
「謝貝勒爺。」雙月站直身子說。
他抬手示意一旁的座椅。「坐下來說話吧。」
雙月道了聲謝,遵照對方的意思落坐。
「听說你是哈雅爾圖的養女?」禛貝勒自然已經先把救了嫡長子的恩人身分問個清楚。
「是。」她直視著對方,回答得很簡單。
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左右,皮膚白,雙眼皮,瘦削的臉形,身形屬于高高瘦瘦,倒是有點出乎雙月的意料,因為跟一些古裝戲演員的模樣有些出入。
「謝謝你今日救了弘暉一命。」他真心地說。
「貝勒爺不用這麼客氣,我只是剛好在附近,踫巧救了他而已,就算不是我,也有其他人在。」雙月想到當時在岸邊的還有好幾個侍衛和奴僕,總會有別人下水去救。
禛貝勒听她回答得謙虛,微微扯了下嘴角,似諷似笑。
「就算還有其他人在,也未必能救得了弘暉……」他也問過了當時的狀況,沒有一個人識得水性,所以更加清楚有多危急,若是慢了一步,恐怕回天乏術。「這份人情會記在心里,往後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來。」
「呃……真的不用了,只要孩子沒事就好,人情什麼的就算了。」雙月可不想跟他扯上關系,免得將來也沒有好下場。「貝勒爺千萬不要記在心里,最好馬上就把它忘了。」
見她不斷揮手婉拒,一臉直率單純,若是換做他人,可是巴不得有這個好機會,禛貝勒為此多了幾分欣賞。
「就這麼說定了。」他口氣強硬地說。
「是。」雙月有些苦惱,也只能接受了。
幸好談話的時間很短暫,禛貝勒便吩咐府里的轎子送她們主僕回去,也讓雙月松了一大口氣,雖然不確定是福還是禍,不過等她離開京里,應該就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跟在身後的珠兒則是一臉興高采烈。「小姐,真是太好了。」
「一點都不好。」她悶悶地說。
珠兒不禁有些訝異。「怎麼會呢?禛貝勒親口說欠了小姐一份人情,不管小姐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會幫忙,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可不想死。」雙月撇了撇嘴回道。
其實不管哪一個朝代,只要是當皇帝的都很殘忍好殺,因為要保住皇位,鞏固政權,當然要鏟除異己,也不能怪這個男人冷血,不顧親情了,可是就因為對他的印象太過根深柢固,難免多了一些懼意。
聞言,珠兒更是一臉納悶。「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雙月沒有回答,坐進了等候的轎子內,想到今天發生的事,又見到一個不得了的歷史人物,人生的際遇果然很奇妙。
尤其是她的。
不過這種奇遇還是不要經常遇到比較好,雙月只希望當個普通人,和薄子淮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不想卷進政治斗爭當中。
待轎子送雙月回到戶部尚書府,天色已經很暗了。
她才進房沒多久,養母和兩位嫂嫂便來了。
「額娘請坐。」雙月起身招呼養母他他拉氏。
他他拉氏拉起她的小手,很歡喜地看著剛認不久的養女。「听說你今天下午救了禛貝勒的嫡長子,還真是有驚無險,沒受傷吧?」
「沒有。」雙月深深地看著面前的養母,明明不是親生女兒,卻能用這麼慈愛的眼神望著自己,而她的親生媽媽卻是嫌惡討厭,她真的不明白,或許她們真的沒有母女緣分吧。
就見兩位嫂嫂也找了位子坐下,想要知道更多細節。
「之後福晉有跟你說些什麼嗎?」大嫂問。
二嫂也跟著開口。「總該說個謝字吧?」
「我沒有再見到她,不過後來禛貝勒回府,听說我救了他的兒子,還特地見我一面。」雙月很老實地回道。
「他有說些什麼嗎?」他他拉氏一臉驚喜地看著養女。
「他說……」
「他說什麼?」兩位嫂嫂異口同聲地問。
雙月遲疑了半晌,還是決定隱瞞人情一事,因為不太信任禛貝勒的為人,也不曉得對方是說真的還是假的,不要跟他牽扯太多比較好。
「也沒說什麼,只是親自跟我道謝。」她這樣不算說謊才對。
「只有這樣?」二嫂有些失望。
大嫂倒是想得開。「不過這麼一來,咱們在福晉面前,說話也比以前有分量,倒也是好事。」
「這話倒沒錯。」只能這麼自我安慰了。
他他拉氏點了點頭,對雙月的話沒有一絲懷疑。「只要不是得罪人家就好,何況救人本來就不該要求回報的。」
「是啊。」兩個媳婦兒不禁點頭。
雙月吁了口氣,更加確定自己這麼做沒錯。
一個多月後——
在冬至這一天,雙月在廚房里幫忙做子孫餑餑。
「這不就是餃子,只是稱呼不一樣……」她看著手上好的面皮喃道。
珠兒也在旁邊包著放入鮮肉和白菜等的餡料。「小姐,這些東西由咱們來做就好了,天氣冷,你還是先回房去。」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而且我也想要親自包餃子……包這個子孫餑餑給阿瑪和額娘吃。」雙月實在不想待在房里,一個人胡思亂想,然後整天坐立難安,還是找些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何況這也是自己小小的心意。
「你來教我怎麼包。」她一向只會吃,從來不下廚。
「是。」珠兒回了一聲。「先把餡放進去……不要太多……」
雙月有些笨拙地包著餃子,看著被捏得好丑,一點都不好吃的成品,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小姐,夫人請你到內廳去。」一名婢女終于在廚房找到她。
她馬上洗手,抖去沾在袍子上的面粉,離開廚房,不想讓養母等太久了。
屋外的低溫讓雙月不禁瑟縮一下,忍不住搓了搓雙手,再往手心呵了幾口熱氣,不然快僵掉了。
想到這段日子來,雙月終于能夠親身體驗到被父母疼愛的滋味,對方不計較自己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還是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收為養女,卻能敞開心胸接納,除了感激,還是只有感激。
心里那一塊從未被填滿的空虛,因為養父母的誠心對待,得到了溫暖,雖然相處的時間短暫,雙月也會永遠記住這份恩情。
「額娘找我?」她才跨進內廳,就發現地上堆了好幾只用紅布包裝的木箱,還有一籃一籃的禮餅,有些疑惑地看著它們。
他他拉氏一臉欣喜地說︰「薄家送聘禮來了。」
「聘禮?」雙月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才意識到這代表她和薄子淮的婚事真的在進行了。
其實雙月也很清楚要通過老夫人那一關,得花上不少時日,薄子淮又得費多少唇舌才有辦法說服她,或許還會有些波折,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沒想到會這麼快就有好消息傳來。
「是啊……」他他拉氏看著手上的禮單,上頭依照習俗列舉了聘禮的項目,另外有一張帖子寫著擇好的吉日。「為免往返耗時多日,薄家也已經連日子都先挑好了,就在二月,時間上還真有些緊迫。」
「二月……等到二月就能見到他了……」雙月口中低喃。
「對了!這兒還有封信說是要給你的……」他他拉氏將信遞給她,然後吩咐一旁的奴才去把管事找來,又命令其他人把聘禮先抬下去。「得要開始準備才行,否則可會來不及……」
而雙月則捧著信件,靜靜地走出內廳,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拆開來看。
她一路走,直到走回自己的寢房,才坐下來拆信。
其實信件的內容很簡單——
我也想你
短短四個剛勁有力的毛筆字。
那個男人一定是被她「同化」了,居然也會用這麼現代的字眼,讓雙月看了想哭又想笑。
即使只是這樣,雙月也能感受到寫信的人心中的思念之情。
「我也是……我也是……」她哽咽地回道。
雙月不禁淚水盈睫,將信紙緊緊地攥在心口上,也因為有它,更能確定薄子淮平安無事,還好好地活著。
只要他活得好好的,身上無病無痛,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事故,所有的忍耐也就值得,這段日子的驚惶不安也就微不足道了。
內心的焦灼在看到這封信之後,也稍稍獲得了舒緩。
原來思念是這麼痛苦,這麼煎熬,等見到薄子淮之後,一定要狠狠地親他……不對!應該是狠狠地揍他一拳,因為讓自己這麼難過,雙月從來不會為任何人委屈自己,唯獨這個男人是例外,因為有愛,所以心甘情願。
在這一刻,雙月確切地體會到那個男人在自己心底的分量有多重,更是無可取代的,也因為這次的分離,才徹底讓雙月明白,她願意付出一切,只求能與薄子淮相守一生。
幸好她沒有放棄這段感情……
也幸好薄子淮堅持不放開她的手……
窗外似乎飄起了白色雪花,冬天真的來了,溫度也更低了,可是心頭卻不覺得寒冷,因為知道春天已經不遠了。
就在數日後,薄家還是如同往常般「平靜」。
不過這樣的平靜卻是暗潮洶涌、如履薄冰,只因為老夫人心情相當惡劣,動輒得咎,府里的奴僕也就更加人人自危,免得下一個輪到自己遭殃。
「……表小姐才剛出嫁沒兩天,姑女乃女乃就茶不思飯不想,準是舍不得唯一的女兒。」婢女們只敢在私底下議論。
「舍不得還是要嫁人……」
「嫁了也好,省得金蘭心情不好,每天找咱們吵架……」
婢女們說到表小姐的貼身婢女,難免有些幸災樂禍。
「她的主子要嫁給一個連個官職都沒有的男人,當然不滿意了……」
「誰教她和表小姐在老夫人面前說雙月的壞話……」
「她們根本是嫉妒雙月受寵,才想要陷害她……」
听到有人提起「雙月」這個名字,婢女們有些懊悔、有些慚愧,想到當時的行為一定很傷人。
「咱們也有錯……」
「是啊,咱們不該躲著她……」
「也不知道雙月還會不會再回江寧……」
她們都還不曉得即將進門的新夫人就是雙月,只希望還有機會見到對方,親口跟她道歉。
不期然地,隔著一段距離,瞥見老夫人步出西邊院落,往姑女乃女乃住的地方走去,婢女們馬上作鳥獸散,紛紛假裝忙碌的樣子,就怕又礙了主子的眼,無端挨上一頓板子。
待薄母踏進小姑的房內,見她一副病懨懨的模樣,說了兩句關心的話語。
「你再怎麼不舍,雪琴也都已經嫁人了,就想開一點。」心想她們母女倆相依為命,會舍不得也是自然的。
吳夫人倚著床頭,嘆了好長一口氣。「阿嫂,我就這麼一個女兒,總巴望著她能嫁個身分尊貴,至少也要是個一品官員的來給我當女婿,將來在別人面前,能夠揚眉吐氣,神氣一番,結果呢?要我怎能不怨?」
自從被表哥當面拒絕之後,女兒簡直傷心欲絕,自覺沒臉再待下去,也就馬上答應讓對方來提親,就算她死命攔阻,勸女兒再多挑幾個,不要太快作出決定,也沒辦法讓女兒回心轉意。
「……只能怪我的命不好,沒辦法有個可以依靠的好女婿。」吳夫人聲淚俱下地哭訴。
薄母也不知該怎麼安慰,畢竟想盡了所有的辦法,還是拿兒子無可奈何,總不能拿自己的命來逼他娶。「沒辦法讓雪琴來當我的媳婦兒,我也一樣惋惜,你就別再想了,保重身子要緊。」
「可是再過兩個多月,雙月那個丫頭就要進門,你就真的能夠接受她這個媳婦兒?」她忿忿不平地問。
「要不是看在八阿哥的面子上,我是說什麼都不會答應的。」薄母昂起矜貴的神情,冷哼一聲。「不過進門之後,就要看她有多少福分,能當多久了。」世間可沒有一個當婆婆的會敗在媳婦手上。
吳夫人眼中閃過一抹深沉。「這話的意思是說……」
「到時你就知道了。」她哼笑地說。
「那就好。」吳夫人可不會讓那賤婢的日子過得比自己的女兒好。「一定要讓她知道,薄家的媳婦兒可不是誰都能當。」
經過兩個多月的引頸期盼,總算等到迎親這一天。
驚蟄,春雷鳴動,宜嫁娶。
由于路途遙遠,加上新郎官公務纏身,無法親自前往迎娶,所以由戶部尚書哈雅爾圖的兩個兒子親自護送新娘子出嫁,最後乘船抵達常州。
天色剛亮,穿戴吉服冠的薄子淮已經帶領迎娶隊伍來到碼頭,當他遠遠地看見穿戴鳳冠霞帔的新娘子被攙扶進了停在甲板上的花轎中,恨不得沖上前去,一把抱住雙月,訴說這幾個月來的相思之苦。
從今以後,他們不必再分隔兩地了。
不會再有任何人能拆散他們。
就這樣,迎親隊伍一路浩浩蕩蕩地從常州往江寧的方向走去,盛大的場面更是薄子淮刻意安排的,無非就是要讓雙月有面子,要讓所有的人知道今天是兩江總督娶妻的大喜之日。
薄子淮頭戴紅寶石頂珠朝冠,俊美威風地坐在駿馬上,領著八人花轎,以及鑼鼓喧天的迎親隊伍前進,為免耽誤了吉時,途中只做了短暫休息,便再度啟程,而在經過數個時辰之後,終于返回江寧。
此刻的薄府自然是賀客盈門,不論大小文武官員,皆親自前往送禮道喜,而面對眾人的祝賀聲,薄母也只能氣在心里,表面上還是要擠出笑臉來應對。
待迎親隊伍接近薄府大門,震耳的鞭炮聲如雷般響起,門外更是萬頭攢動,就等著看新娘子。
坐在花轎內的雙月已經頭昏腦脹,古人結婚還真是麻煩,不只交通上不便利,還要穿這一身禮服,真的是重得要命。
待她終于從轎內被攙扶出去,因為蓋著紅巾,看不到外頭的景象,不過還是得耐著性子,依照事先教的規矩,一步一步走完整個拜堂儀式。
雙月終于知道為什麼有人會發明公證結婚了。
直到完成了「坐帳」,听見吉祥婆子說著幾句好話,然後便是「撒帳」,雙月總算可以喘口氣,她也已經累癱了,肚子又好餓,早知道就放些干糧在轎子內,先填一下肚子。
接下來,新房內除了吉祥婆子,還有被派來伺候的婢女,真的很安靜,靜到雙月忍不住打起瞌睡來,加上這幾個月都沒有一天睡得安穩,現在終于回到「家」,總算可以睡個好覺。
只見雙月蓋著紅巾的腦袋先是向右傾斜,然後又慢慢地往左,接著換成前後擺動,好像隨時都會倒下來呼呼大睡。
「夫人再忍一忍……」被特別派來伺候的婢女見新娘子坐得搖搖晃晃,八成快睡著了,小聲地提醒。
這個聲音……是小惜?
「若是餓了,奴婢可以先喂夫人吃一些糕點。」因為被特別指派來伺候新進門的夫人,所以小惜也是戰戰兢兢。
雙月搖了搖頭,紅巾下方的嘴角不禁往上揚高,因為她猜得出這是薄子淮為自己所安排的驚喜,有個可以信任的人在身邊也比較安心。
「新娘子再忍耐一下,等宴席進行得差不多了,新郎官就會進來了。」吉祥婆子也開口安撫。
她用力點了點頭,听小惜的口氣,似乎還不知道是自己,新房內又有外人在,不能馬上「相認」,只好等晚一點再說了。
幸好過沒多久,被灌了好幾杯酒,俊臉薄醺的新郎官進門了,也將一干想鬧洞房的賓客全擋在外頭。
「你們都下去吧。」他擺了下手說。
吉祥婆子跟著婢女退下了。
待門扉關上,終于只剩下兩人。
薄子淮深吸了口氣,壓抑著滿腔激動的情緒,執起喜秤,輕輕地挑開了那塊阻隔彼此的紅巾。
待頭上的紅巾被揭開,雙月看到了思念至深的男人,不禁紅了眼眶,也在對方臉上看到同樣的神情。
他們能走到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
四目凝望,心中百感交集。
「雙月……」薄子淮嗓音微啞地喚道。
她抽搐一下。「我可以掐你一下嗎?」
「什麼?」他愣了愣。
雙月不等他同意,便伸出兩根手指,用力掐了下他的臉頰,又哭又笑地問︰「怎麼樣?會不會痛?」
「……是有一點。」薄子淮不怒反笑,同時眼泛淚光。
這是他的雙月沒錯。
她的反應就是跟別的女人不一樣。
薄子淮真的好思念這樣的她,思念到心都痛了。
「那就不是夢了……」雙月嗚咽一聲,用力往他胸口搥了一記。「我都快擔心死了,就怕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要是……那我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
他一把抓住那只掄緊的粉拳,喉頭跟著梗住。「不會的……我答應過要接你回來,所以會保重自己,好好地活著……」
「你要是沒有遵守約定,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她挾著哭音嗔罵。「也別想我會為你殉情……」
「我也不要你做那種傻事……」薄子淮不禁笑中帶淚,也只有他的雙月會這麼說,可是他偏偏就是喜歡這種直言快語。
雙月想要確定眼前的男人真的是完好無缺。「先讓我看看……好像比以前瘦了?你有沒有按時吃飯?」
「你不在身邊,我又怎麼吃得下?」薄子淮用雙臂箍緊她的身子,好確定雙月真的在懷中,不是在夢里,每次醒來之後,只有空虛和寂寞。
她噗哧一笑,不過馬上癟起小嘴,差點心疼地哭出來。「我可是每一餐都吃三碗飯,吃得飽又睡得好。」
「真的嗎?」他的手掌在雙月的腰間探索。「不過似乎沒有發胖……」
「這叫麗質天生,我的體質就是怎麼吃也吃不胖。」雙月拍開他的手,又哭又笑地說。
薄子淮眼中閃著淚光,可是嘴角卻是在笑。「這段日子……過得好嗎?」他還真希望這個朝代有雙月說的什麼「電話」,可以听見她的聲音,問她過得好不好,而不是依靠漫長的信件往來。
「當然好了,每個人都對我很好……都很照顧我……」她揩去眼角的淚水,吸了吸氣。「遇到的都是些好人……」
薄子淮听她說得輕松,其實只是不想讓自己擔心,這個性子早就很清楚,也就不去點破。「那就好……」
「那你呢?」雙月語帶憂慮。「要說服你額娘答應婚事很不容易吧?」
他糾正她的用詞。「現在也是你額娘,該改口了。」
「說得也對。」問題是對方願不願意接受她叫一聲額娘?
「額娘也不得不答應。只是你進門之後,才是真正的考驗。」薄子淮先讓她有心理準備,才能提早做好防範。「無論遇到再大的困難,一定要記住,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雙月與他並坐在喜床上,兩人依偎著。
「她是生你的額娘,你真的可以做到這一點?」其實她的本意也不是要這個男人選邊站,因為這對一個當兒子的並不公平。
「就因為我了解額娘的脾氣和性情,才敢這麼說。」薄子淮苦澀地笑了笑,知母莫若子,相處了快二十八年,實在太清楚了。
她仰起臉蛋,一臉認真地啟唇。「我不是非要你站在誰那一邊,只要是站在公正公平的角度,不要偏袒我或是你額娘,這樣就好了。」
雙月的體貼讓他不禁動容。
「我答應你。」薄子淮正色地允諾。
這番話永遠不可能出自額娘口中,因為在她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從來不曾替別人設想過,就連親生兒子也一樣。
「我是說真的,我不要你當夾心餅干,左右為難,只要保持立場中立,再用你的智慧來判斷誰對誰錯,就算到時你認為你額娘才是對的,我也不會有怨言。」她只要求這麼多。
薄子淮雖然不清楚「夾心餅干」是什麼,不過卻能感受到雙月是真心在替自己著想,就怕他不好做人,既然這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打從心底相信雙月不會做出過分的事,或是蓄意傷害別人,所以給予完全的信賴,也願意支持她所作的任何決定。
「盡管去做你想做的,也認為該做的事。」薄子淮握緊她的小手,加重語氣,表達決心。
雙月這才綻開笑靨。「既然有了共識,就一起努力吧。」
「好。」他除了這個字,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這一生能夠娶到雙月,該說是三生有幸?還是上天注定?
不過對薄子淮來說都是同樣的道理。
于是,他起身拿來兩只酒杯,其中一只給了雙月。
「這就是喝交杯酒?」以前只聞其名,這下雙月可以親身體驗了。
薄子淮因她的話而嘴角上揚。「未來的人不必喝交杯酒嗎?」
「通常都是吃喜宴的時候,新郎和新娘會一桌桌的跟賓客敬酒,直到結束,然後一起在門口送客,接著晚上回到家里,兩人也累了一整天,洗完澡,便上床睡覺了。」據雙月听來或在網路上看來的過程就是這樣,還什麼洞房花燭夜,結婚之前早就做過不知多少次。
「這樣就算成親了?」薄子淮忍俊不禁地問。
雙月頷了下螓首,不禁頗有感慨地嘆道︰「未來的人都很忙,光是這些就已經快累死了,可是跟這個朝代相比,確實是簡單多了,也沒那麼多規矩。」她也懶得說明還有一種叫公證結婚,只要去辦個手續就算是結婚了。
听她這麼形容,讓薄子淮實在無法想像。「成親可是人生大事,豈能如此草率?若不是路途遙遠,我真希望能親自將你迎娶進薄家大門。」
「你有這個心就夠了。」雙月能夠體諒,也不會在意,只要兩人能在一起比什麼都重要。
兩人喝過了交杯酒,儀式才算完整。
或許是因為酒精在作祟,讓從來不喝酒的雙月開始有些頭暈。
「夜深了,該歇著了。」薄子淮嗄啞地說。
她又點了點頭,心想是該睡了。
待雙月頭上的鳳冠被取下來,身上的霞帔也一一被月兌下,重量減輕了,讓她嘆了口氣,總算舒服多了。
「雙月……」薄子淮柔情似水地覆上渴望已久的粉唇。
感覺到身邊的男人正在親吻自己,雙月迷迷糊糊地偎上前,想要回吻,不過睡意愈來愈重,眼皮幾乎掀不開了。
已經回到家了……
可以好好睡覺了……
連日來的舟車勞頓,她的體力再也無法負荷,意識一下子就飄遠了。
薄子淮親到一半,發現懷中的嬌軀軟軟地倒向自己,有些怔愕,低頭看去,見雙月緊閉眼皮,唇角還噙了抹甜甜的笑意。
「居然睡著了……」他失笑地喃道。
今晚可是洞房花燭夜,應該把她搖醒嗎?
可是見雙月睡得又沉又香,眼下還殘留著兩排淡淡的陰影,看得出這段日子睡得並不好,又怎麼舍得吵醒她,薄子淮疼惜地親了下雙月的額頭和面頰,便輕手輕腳地讓她躺好。
來日方長,也不急于一時,只要有她在身邊就夠了。
他也月兌上的袍褂,以及靴子,終于可以將心愛的妻子攬進懷中,兩人名正言順的相擁而眠了。
這是薄子淮一生當中最大也最深的期盼。
就在今天圓滿達成了。
兩根大紅蠟燭依舊點燃著,也映照出整室的溫暖和喜慶。
薄子淮偏頭看著近在眼簾的睡容,彷佛正作著美夢,浮躁不安的心情也跟著沉澱下來,于是閉上眼皮,一起進入夢鄉。
其他的事,等待天明再說。
這一刻,是屬于兩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