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過後──
一匹快馬在江寧的街道上奔馳,朝薄愛的方向而去。
達達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直到朱色大門就在眼前,跨坐在馬背上的送信人熟練地控制韁繩,好讓胯下的駿馬在門口停下。
昂責此趟送信任務的漢子披星戴月,日夜趕路,終于抵達目的地,當他翻身下馬,便一個箭步上前,用拳頭使勁地敲門。
「來了!來了!別再敲了……」門房听見外頭傳來敲門聲,迭聲嚷著,還在猜想誰在外頭,門敲得這麼急。
門房拉開門閂,狐疑地上下打量立在外頭,一身風塵僕僕的漢子,問道︰「有什麼事?」
「這是貝勒夫人從京里來的緊急信函,要我親自交給制台大人。」送信的漢子馬上表明來意。
「是,請稍待一會兒。」門房一听,馬上進去通報。
當管事從門房口中得知來者的身分和目的,便親自引領著送信的漢子進入府邸內,穿過一道道曲廊和樓閣,最後來到書房外頭。
「你先在這兒稍待,讓我進去稟報一聲……」說著,管事便踏進了書房。
大病才初愈的薄子淮就坐在書案後方,神情嚴肅地處理著這段日子所堆積的公文,見他進門,想必有要事稟明,于是抬起略顯消瘦的面頰,等他說下去。
「大人,貝勒夫人請人送信來了,說要親自交給大人。」管事說。
薄子淮眼底迅速閃過一抹喜色,立刻將手上的筆毫擱回筆架上。「人呢?」嗓音有著只有自己才察覺的不穩。
「此刻正在外頭……」
「快讓他進來。」薄子淮就是在等這個好消息。
聞言,管事應了一聲,便到門外,示意送信的漢子進去。
那名漢子快步來到書案前,依禮打千。「見過制台大人。」
「一路辛苦了。」他口氣維持鎮定地說。
「這是應該的,請制台大人過目。」也不多說,便雙手將信件呈上。
接過信件,薄子淮深吸了口氣,心髒也跟著狂跳不已,幾欲從胸腔中蹦出來,只得先命管事把人領下去休息,好生地招呼。
待兩人都退下了,薄子淮才拆開來看。直到將信件的內容仔仔細細地看過了一遍,他總算明白婉鈺在上一封信中所提到的「策略」指的是什麼。
「沒想到會扯到八阿哥身上……」除了太子之外,這位個性親切隨和的八阿哥也深受皇上喜愛,更是受封皇子當中最年輕的,如今為了雙月的事,欠了對方一份人情,薄子淮自然希望將來有機會能夠回報。
也因為有八阿哥出面,才讓雙月能以旗人的身分,名正言順的嫁進薄家,成為他的正室。
薄子淮心中不禁百感交集,相信雙月也跟自己有同樣的感覺,當初安排她到京里,只是為了保護她,卻沒想到在因緣際會之下,有了更好的結果,壓在心頭上的大石總算可以挪開了。
而這段時日所承受的相思之苦,終于有了代價,薄子淮再將內容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這一切只不過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咳、咳。」他又咳了幾聲,從小到大,甚少生病,沒想到這次的病情來得又急又快,只得遵照大夫的囑咐,在家好生調養,免得留下病謗,如今心情大好,身體的病痛也就微不足道了。
就在這時,小全子正好端著湯藥進來。「大人,藥煎好了。」
「先擱著吧。」薄子淮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小全子把湯藥擱在書案上,主子這次病倒可真把他給嚇壞了,于是面露憂色地開口勸道︰「大人,還是快點趁熱喝了,這樣身子才會早日康復。」
「嗯。」他先將信紙折好收妥,端起湯藥來喝,想到額娘待會兒听到這件「喜訊」,又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不禁有些期待。
見主子臉上出現了些微變化,雖然並不明顯,不過小全子伺候了這麼多年,多少還是看得出來,不由得開口問道︰「大人似乎很高興?」自從雙月不在府里,主子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總希望主子的心情能夠好轉。
「看得出來?」薄子淮嘴角很輕很輕地揚高。
「那是當然了,小的跟著主子這麼多年,自然看得出來。」這可不是小全子在自夸,而是實話。
他將湯藥喝完之後,然後把披風圍上,起身步出書房。
「我是很高興。」薄子淮已經迫不及待地去見額娘,好告知這樁「喜訊」了。
小全子一臉納悶,趕緊跟在後頭,主僕倆就這麼往西邊的院落走去。
走在廊下,放眼四周的景色,可以明顯感受到冬意漸濃,不過他心中卻不再如同往昔般孤單冷冽。
因為雙月很快就會回到他的身邊了。
也因為有她,對未來有了更多的期許和盼望。
想到之前曾經說過,即便活不過二十八,只求問心無愧,要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都能盡好本分,那麼就了無遺憾了,其實不過是些好听話,是用來欺騙自己的謊言罷了。
生與死,名利與富貴,對薄子淮來說,都不重要,也因為不是自己能夠掌握的,在乎又有何用,唯獨感情一事,他不想任人擺布。
直到雙月出現在他面前,自己的人生才多了希望,也有了奢求,即便只能多活一刻,也要拚盡全力,與她多做一刻的夫妻……
不對!應該是一生一世的夫妻才對。
他不能讓雙月成為寡婦。
包不甘心就這麼走了。
在好不容易可以掌握命運,擁有屬于自己真正的幸福,絕對不願就這麼離開人世,所以他要活下去。
走進院落,薄子淮便招來婢女進屋通報。
坐在屋里的薄母听說兒子來了,不禁有些驚訝,心思跟著轉了好幾個彎,可不認為他只是單純來請安的,自己親生的還不了解?若非必要,是絕不會踏進這座院落一步,尋思之間,還是讓婢女把人請進來。
薄子淮跨進小廳,淡聲喚道︰「額娘。」
「病才剛好,要多休息,不要出來吹風,有事派個人來說就好。」直到大夫確定兒子的病情已經穩定,慢慢在恢復當中,安心之余,也在想辦法重新掌控一切,既然是她的親生兒子,理當要听自己的。
他解上的披風,交給小全子,然後在椅上落坐。「因為這事很重要,所以孩兒必須親自來跟額娘稟明。」
「什麼事?」薄母擱下茶碗問道。
「方才接到婉鈺派人千里迢迢送來的緊急信函,上頭說八阿哥有意幫孩兒撮合一樁婚事,對方的條件與咱們算是門當戶對,如果同意的話,可以開始命人準備,挑個好日子,希望能趕在春天時完婚……」
說到這兒,薄子淮可以清楚看見額娘臉上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于是面不改色地說道︰「既然這是八阿哥作的媒,咱們也不便拒絕。」
聞言,薄母不禁大喜過望。「對方是什麼人?」
「戶部尚書哈雅爾圖。」他說。
薄母一臉喜孜孜地說︰「原來是戶部尚書哈雅爾圖的女兒,這倒是不錯的對象……咦?他還有女兒嗎?我記得只有兩個兒子,可不知道還有女兒……」以前住在京里時,也有過來往,不至于會記錯。
「是他剛認不久的養女。」薄子淮氣定神閑地回道。
她頷了下首,有些淡淡地失望。「原來只是個養女,不過既然是八阿哥牽的線,你又肯娶,也就不計較那麼多了,只是不曉得她的性情和長相如何。」
「她的性情和長相……」婢女正好呈上沏好的茶水,他端起來吹涼,然後啜了一口,若無其事地回道︰「額娘應該很清楚才是。」
「我很清楚?這話怎麼說?」薄母納悶地問。
薄子淮端著茶碗,涼涼地斜睨一眼。「額娘對她可是相當熟悉。」
「我對她相當熟悉?你……是說……」她怔愣了片刻,看著兒子這回居然會如此輕易便答應娶妻,又說對方是自己認識的。
難道……?
瞅著額娘臉色倏地大變,薄子淮知曉她已經猜到是誰了。「沒錯,戶部尚書哈雅爾圖的養女,也就是雙月。」
「你說什麼?!」雖然已經隱約猜到了,薄母還是震驚到從座椅上跳了起來,幾上的茶碗跟著被揮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戶部尚書哈雅爾圖收雙月為養女,她自然有資格嫁給孩兒,做額娘的媳婦兒。」他一派氣定神閑。
「我不答應!我絕對不會答應!」薄母氣呼呼地嚷著。
「額娘別忘了,這門婚事扯到了八阿哥,若是不答應,恐怕會得罪他,對咱們可沒有好處。」薄子淮早就預料到她會如此反彈,已經想好說辭。
「你……你把那個賤丫頭送到婉鈺那兒,原來就是在打這個主意……」她一手指著兒子,大聲怒喝。「居然連婉鈺都跟我作對,是存心要氣死我的嗎?你們兄妹倆為了一個賤丫頭連手起來對付自己的額娘,這是大不孝……」
薄子淮目光沈定,由著額娘指著鼻子啐罵。「額娘,所謂的孝順並不是一味地盲從忍讓,那不過是愚孝,孩兒如今想通了,要做認為對的事,不再勉強自己當額娘口中的孝子。」
「你……你……」薄母氣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淡聲說道︰「孩兒馬上命管事開始準備婚事,婉鈺信上說她在京里也會幫忙張羅打點,這麼一來,便能省去不少繁瑣的細節,以及舟車往返所需的時日,趕在明年春天將額娘的媳婦兒迎娶進門,額娘就不需太過操心。」
餅去為了家中的氣氛,也為了不想惹額娘生氣,傷了母子感情,以及背負不孝的罪名,因此選擇忍耐退讓,然而即便如此,額娘也從不改變她向來的心態和作風,更不曾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因此他不得不做出這種選擇。
說完,薄子淮無視一臉又驚又怒的額娘,起身離開了。
待他從廳里出來,往另一頭走去,趙嬤嬤悄悄地從這一頭出來,也踫巧把方才屋里的對話听得明明白白。
于是,趙嬤嬤馬上轉身回去,把這樁「喜訊」告訴自己的主子。
「……就是這麼回事。」她說。
吳夫人攥緊巾帕,一臉憤憤不平,又問一次。「妳沒有听錯?」
「不會錯的。」趙嬤嬤當然能夠理解主子心中的憤恨,同樣感到不平。
見她說得這般肯定,吳夫人更是咬牙切齒。「憑什麼那個賤婢可以嫁給子淮?不但戶部尚書願意收她為養女,就連八阿哥都幫她作媒,而我的女兒只能嫁給一個布政使的次子?」
吳夫人想到女兒再過一個月就要出嫁,自己依然得住在娘家,要巴望女婿有能力奉養自己,那也得先有個官職,她可得找機會跟親家提點一下,反正現在朝廷允許「捐納」,就先買個知縣或縣丞來當,總比連個一官半職都沒有來得好听。
「是啊,她的命也太好了。」趙嬤嬤點頭附和。
「她命好?」吳夫人冷笑一聲。「等她嫁進門來就知道好不好了。」只要自己還住在薄家一天,那賤婢別想有好日子過,絕對要把這口怨氣出在她身上。
「是。」趙嬤嬤得意地笑了。
翌日一早──
避事戰戰兢兢地來到老夫人跟前,上前見禮。
「不知有何吩咐?」他問。
「子淮的婚事已經在準備了?」薄母在心中算計著。
「是,小的已經派出所有的人,並且分頭進行,三天之內就能準備好聘禮,以及所有事宜,請您放心。」管事恭謹地回道。
「子淮從來不曾對自己的婚事這麼積極過,我當然放心了,你可知道對方是誰?」她一臉似笑非笑地問。
「小的知道,是戶部尚書的養女。」他照實回答。
哼笑一聲,薄母語帶譏嘲地說︰「什麼養女,不過就是雙月那個賤丫頭,這會兒居然搖身一變,從府里的婢女,就要變成我的媳婦兒了。」
扁是這一點,就令自己難以忍受,一個出身卑微低賤的丫頭,如何配當她的媳婦兒,偏偏自己的親生兒子還當成了寶貝,費盡心思就是要娶進門來。
避事立在一旁,沒有搭腔,府里的奴僕之中,只有他最先知曉即將進門的新娘子就是雙月。
「既然她就要嫁進咱們薄家來了,那麼可得跟那丫頭真正的親人見個面,請他們到府里來作客,你說是不是?」薄母決定從雙月的親人身上下手,手中有了籌碼,可以用來要挾,還怕那丫頭不肯乖乖就範。唉,她若是早一點想到這個辦法,早已經把人除去了,又豈會容忍那丫頭到今日。「總該知道她還有哪些親人在,又住在何處吧?」
「呃……」
她冷冷地瞪了過去。「當初把人買進來,牙婆沒跟你說嗎?」
「這……」雙月的來歷至今還是個謎,要他怎麼回答。
薄母拉長了臉。「怎麼回事?」
「當初雙月是如何被買進來的,小的和牙婆真的記不太清楚,也曾循著住址前往尋找,左右鄰居卻都表示沒有這戶人家存在,她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府里,這些事都曾經跟大人稟明過。」管事一五一十地回道。
「怎麼可能?」薄母疑心大起。「該不會是子淮要你不準說吧?」
避事連忙否認。「小的不敢有所欺瞞,方才所言確實都是事實,要不然可以把牙婆找來,當面問個明白。」
「那麼她的賣身契呢?」薄母又問。
避事猶豫一下才說︰「已經被大人取走了。」
「什麼?」這件事根本早有預謀。
直到這一刻,薄母終于領悟到兒子的翅膀硬了,已經飛出自己的手掌心,還算計到她的頭上來,加上女兒為了對付她這個額娘,也在後頭使了不少力,簡直是白養他們了。
哼,想嫁進來就嫁吧!
她這個婆婆可要好好地給一個下馬威。
避事退出門外之後,也不禁捏了把冷汗,其實心里真的看不慣老夫人的心狠手辣,偏偏又身為下人,沒有置喙的余地。
不過人的命運還真的很難說,不久之前雙月還不過是府里的婢女,如今卻要成為這座官宅的主子之一,又有誰能預料得到呢?
但願這樁婚事能夠順利進行──管事在心里這麼祈望。
同一時間,在京城里的雙月也覺得命運真的很奇妙。
自從遇到鬼阿婆,在受人之托下,穿越到了清朝,成了薄家的婢女,期間還挨過巴掌、打過手心,甚至被逼著跳入湖中,更不用說每天要早起晚睡,學著怎麼伺候主子,更要小心遭到有心人設計,小命隨時可能不保。
結果不到幾個月的光景,她又換了另一個身分,成為戶部尚書的養女,不只如此,還住進他的府中,有貼身婢女服侍,更多了兩個哥哥和嫂嫂,而這對養父母也因為沒有女兒,待她又好,什麼吃的用的都往房里送,她真的遇上貴人了。
這該叫苦盡笆來嗎?雙月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臉頰,證明不是在作夢。
「原本只是想利用他們,借由當養女的身分嫁進薄家,現在他們對我這麼好,反倒有些良心不安,好像欺騙了人家……」雙月有些罪惡感地咕噥。
想了又想,她決定在出嫁之前,好好盡一個當「女兒」的本分,雖然不是親生的父母,只是名義上的,可是人家對她好,就該有所回報才對。
「嗯,就這麼辦。」雙月對著鏡中的自己說。
正在幫她梳頭的珠兒困惑地問︰「小姐說什麼?」
「沒什麼……」她收回心思,趕緊坐正,讓婢女把頭發梳好。「簡單一點就好,不必弄得這麼復雜。」
珠兒搖了搖頭。「小姐待會兒要跟著兩位少夫人上貝勒府去,穿著打扮上可不能馬馬虎虎的,免得失禮。」
「只是去貝勒府而已,不必這麼緊張。」雙月還以為兩位嫂嫂是要帶她去滿都祜貝勒的家中,她正好也有好多話想跟婉鈺說。
「小姐不緊張就好,要是奴婢可是會兩腳發軟。」珠兒失笑地說。
雙月噗哧一笑。「有這麼夸張嗎?如果等一下是要進宮去見皇帝的話,我說不定就會嚇得連走都走不動了。」
「小姐說話真有趣。」這位新主子真的有些與眾不同。
她干笑一聲。「大家都這麼說。」
「小姐是不是晚上都沒有睡好?臉色似乎不太好看?」珠兒看著雙月眼下很明顯的黑眼圈問道。
「有嗎?」雙月模了模自己的面龐,其實這些日子經常作噩夢,老是夢到薄子淮病得很嚴重,最後在自己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讓她遍體生寒地驚醒,要不然就是倒在血泊當中,然後大哭著醒轉。
每次作這種可怕的噩夢,她就會後悔那天不該離開江寧,無論如何都要守在薄子淮身邊,就算只是當個侍妾,沒有名分也無所謂。要不是這樁婚事牽扯到很多人,不能少了新娘子,否則她真想馬上沖回去。
現在的她只能一天熬過一天,日日擔驚受怕,生怕會接到壞消息,除非能親眼見到薄子淮平安無事,否則她根本無法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
到底還要等多久,兩人才能見到面?
每一天,甚至每一秒,她的心都在焦灼和不安定中度過……
「梳好了……」說著,珠兒又去取了套全新的旗裝過來。「小姐皮膚白,穿什麼顏色都好看。」
「因為以前很少出去曬太陽……」雙月隨口回了一句,在這之前,除非要買東西,否則都是窩在計算機前,或是在工作桌上畫圖,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根本不太出門。「現在倒是常常在外面走動。」
或許是心境上的轉變,現在憶起未來的那些生活,不再像以前那麼激動,還有迫切想要回去的渴望,反而有股淡淡的懷念。
雙月並沒有忘記過去二十年的點點滴滴,可是每個人都要往前走,不能只顧看著後面,就算沒有漫畫可以看,也不能再從事最愛的漫畫工作,甚至不能當面跟長腿叔叔說聲謝謝,心中不免有些遺憾,不過她即將有一個家,還有愛她的老公,有舍才有得,她應該更要知足才對。
如今的她身在清朝,也確定回不了原本的世界,那麼就該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往後的歲月,以及放在自己所愛的人身上,她已經有了相當深刻的覺悟了。
珠兒手腳利落的幫主子穿戴好,然後又檢視一遍,確定沒有遺漏。「小姐看看還需要加點什麼?」
「不用了,這樣就夠了。」她還是喜歡樸素的衣服,這一身已經太隆重,去喝喜酒都還不用穿這麼花。
叩叩──有人敲門。
「小姐都打扮好了嗎?」站在房外的婢女問道。
伺候雙月的珠兒回了一句。「已經打扮好了。」
雙月穿上婉鈺送給她的花盆底鞋,快步走了出來,可不想讓兩位嫂嫂等太久。「要出門了嗎?」
小姐,咱們走吧。」珠兒也是既緊張又期待,畢竟很難得有機會出去見識一下世面。
于是,雙月跟著那名婢女往府邸的側門走去,在途中遇到兩位嫂嫂,年紀都約莫二十多歲,身上也是穿金戴銀,果然官家的媳婦兒不好當,要很注重門面,只希望薄子淮不會要求她比照辦理。
她的手被大嫂牽起,笑吟吟地贊美。「雙月穿這身衣服還真是好看。」
「那也要看是誰挑的?」雙月又看著二嫂笑睨地回道。
「是,當然是妳的眼光好。」妯娌倆的感情就像親姊妹。
雙月觀察著大嫂和二嫂之間的互動,也跟著笑了,而且有點羨慕。
如果薄家的氣氛也能像這般和樂融融,那該有多好,真是不懂為什麼有人非要把它搞得烏煙瘴氣不可?
雖然才搬進來住沒多久,可能還不夠了解,不過雙月可以看得出來,至少這座府邸的幾個主子對待下頭的奴僕,賞罰分明,也沒有虐待的情事,這些從身邊婢女的言談舉止中就能感受得到。
在這個當口,一個想法在雙月的腦中慢慢成形,不過這件事也要薄子淮到時願意跟她配合。
「……不能再聊下去了,咱們得快點出門。」就听到二嫂笑嚷地說。
然後大嫂也跟著啊了一聲,差點就忘記了出門的時辰。「轎子還在外頭等呢,快點走吧。」
就這樣,雙月跟著她們坐上其中一頂轎子,沿途還偷偷地掀起轎簾,欣賞街道上的風景,不過內城都是官宅,也是那些所謂的八旗官員和家眷所居住的,感覺相當冷清,比不上民人所住的外城,到處店鋪林立那般喧囂熱鬧。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來到目的地。
珠兒掀起轎簾說︰「小姐,已經到了。」
「好。」雙月從轎內鑽了出來,然後陪同兩位嫂嫂進了貝勒府。
才走沒幾步路,她有些疑惑地打量面前這一座又一座的建築物群,雖然這些皇親國戚住的地方都很像,不過還是跟婉鈺的家有些不太一樣,似乎更氣派了些。
「這里不是滿都祜貝勒的府上?」雙月小聲問著身邊的婢女。
「滿都祜貝勒?」珠兒先愣了一下,然後掩嘴笑了。「當然不是,這里是禛貝勒住的地方。」
「禛貝勒?」雙月孤陋寡聞地問。一听到貝勒爺,就以為是滿都祜貝勒,她忘了有貝勒這個爵位的應該不止一個,看來她今天是見不到婉鈺了。
「……他雖然被封為貝勒,不過可是四皇子,身分上自然比滿都祜貝勒、甚至是一些親王來得高,這座府邸還是皇上命人修建的。」珠兒也打算把這座貝勒府看個仔細,回去之後再跟府里其它奴僕炫耀。
「這就難怪了,因為是皇上的兒子,住的房子也就比別人好……」慢著!雙月驀地呆住,因為她知道這位「禛貝勒」是何許人了。
走在前面的兩位嫂嫂見雙月沒有跟上,連忙開口召喚。
她臉上有些驚疑不定,快步趕上,一顆心卻是七上八下的,怎麼也沒想到會有機會見到這號人物。
之前已經從薄子淮的口中,知曉現在是哪一個皇帝,她的成績再怎麼爛,也曉得下一個坐上龍椅的皇子會是誰,而在歷史上,這號人物卻是喜怒無常、殘忍無情、城府極深,連自己的親兄弟和心月復都不放過,即便無法否認是個好皇帝,卻不是一個好人。
雙月吞咽了下唾沫,心里既緊張又期待。「說不定等一下就可以看到本人,長腿叔叔要是知道,一定會很羨慕……」
見主子不知在咕噥些什麼,珠兒還以為她太興奮了,畢竟這座府邸可不是一般人可以進得來,也就沒有太在意。
一行人就這麼被領進了臨水而建、十分雅致華麗的廳堂,只見主位上坐著同樣二十多歲,妝扮貴氣逼人的少婦,雙月心想她應該就是禛貝勒的妻子了,又看了下兩旁,還坐了好幾位年紀相彷的貴族婦女和官夫人,簡直像是一群貴婦聚在一起喝下午茶的場景。
苞在兩位嫂嫂身後,看著她們上前向面前的皇子福晉請安見禮,雙月也連忙跟著有樣學樣。
烏喇那拉氏和氣地笑了笑。「今兒個只是邀請妳們來喝茶聊天的,就不必這麼多禮數了。」
「是。」兩位嫂嫂笑著回應。
注意到雙月的存在,烏喇那拉氏上下審視一番。「我听說戶部尚書前陣子收了個養女,就是她吧?」
大嫂連忙用眼神示意。「快點跟福晉請安。」
「照著咱們教的做就不會有問題了。」二嫂也在旁邊提示。
「雙月見過福晉。」雙月于是上前一步,動作生澀地行了蹲安禮。
「以後都是自己人了,不用多禮,快起來。」烏喇那拉氏態度親切,讓她們坐下,再一一介紹其它人給雙月認識。
雙月根本記不得誰是誰,反正一概用微笑和點頭來表示。
雖然她已經慢慢學會如何和別人相處,以及怎麼面對人際關系,不過還是很不習慣這種應酬似的場合,嘴巴上雖然掛著「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禮」之類的話,誰曉得心里是怎麼想的,要是真的說錯什麼,不知會不會大禍臨頭,所以她決定待會兒不要隨便開口,畢竟這座府邸不是普通皇親國戚所住的,而是未來的清朝皇帝,她還是低調一點。
不久之後,一碟又一碟的精致糕餅點心被端了進來,每個人面前的幾上都擺上一份,而這麼多女人聚在一起,無非就是喝茶聊是非,談論王公大臣家中的八卦,不可能是國家大事。
听著在場的貴婦們聊得相當起勁,雙月卻強忍著打呵欠的沖動,她實在很不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三姑六婆,改天若是听到別人說起自己的私事,真不知會有什麼感想。
她坐不到二十分鐘,已經如坐針氈了。
「二嫂,我想……」雙月決定用「尿遁」的借口出去透氣。
烏喇那拉氏瞥見姑嫂倆的竊竊私語,善于察言觀色的她心念一轉,猜到大概想去解手,于是小聲吩咐身旁的貼身婢女帶雙月出去。
「那麼雙月先告退了。」她依著規矩朝對方說道。
說完,雙月才得以步出廳外,總算可以喘口氣,不能真的會悶死。
「請往這邊走。」貼身婢女比了個手勢說。
雙月道了一聲謝,跟著她來到一間屋子,這間「廁所」可就講究衛生多了,還灑了香粉,好除去臭味,連手紙模起來都比平常用的還要來得細。
「身分不一樣果然有差……」她趕緊做筆記,要學起來。
待雙月解決了生理需求,走出屋子,還不想馬上回到方才的廳里,听那些女人聊別人家的私事。
「我可以在附近走一走嗎?」她問烏喇那拉氏的貼身婢女。
「這……」婢女有些遲疑。
「妳不用在這兒陪我,我只是散個步,很快就回去。」雙月努力說服。
「奴婢還是跟著比較妥當,免得待會兒迷路了。」婢女也不便讓客人獨自在府里亂闖。
聞言,她只好點頭,讓對方為自己帶路。
雙月一面散步,一面想著,雖然婉鈺再三跟她保證,婚事一定會順利進行,可是想到薄子淮的二十八歲生辰就在清明之前,每過一天,就更逼近一天,想要早一點回到他身邊,好隨時應付突發狀況。
還要等多久,他們才能見面?雙月真的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
她有些忐忑不安地往前走,一陣冷風吹來,不禁伸手拉攏了下領口,才把心思轉移到周遭的環境。
「咱們已經走很遠了,也該回去了。」婢女委婉地提醒。
「好。」雙月也不便為難她,只好往回走。
就在這當口,一聲尖叫劃破寧靜。
「快來人……救命啊……」
雙月先是愣了一下,不過還是馬上往聲音的來源跑了過去,當她瞥見一名年紀較長的嬤嬤站在紅色小橋上,望著橋下又哭又喊,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阿哥落水了……快來人哪……」
苞在雙月後頭的婢女瞧見在湖面上載浮載沈的孩子,也不禁發出尖叫,讓雙月的耳朵差點聾了。
真是夠了!到底是誰家的小孩,也不把他看好,雙月還以為是廳里那些貴婦帶來的,心里一面罵,一面往前狂奔,來到湖畔,踢掉腳上的鞋,來不及暖身,更沒空去想這個季節湖水會有多冷,就直接沖下水去了。
而幾個听見叫聲的侍衛也往這兒奔來,不過他們只懂得騎射,並不諳水性,見雙月已經下水救人,只能在岸邊等候。
待雙月潛進水中,一把撈起失去意識的小小身子,讓他仰臥,並將其頭部浮出水面,保持呼吸道暢通。
「弘暉……弘暉……」原本在廳內喝茶的烏喇那拉氏听到這個消息,早就忘了身分,拉開喉嚨大喊,此時的她只是個心急如焚的額娘。
雙月使出所有的力氣將懷中這名大約七、八歲左右的男孩拖上岸,等在那兒的侍衛馬上接手。「讓他躺在地上……」
她拚命回想老師教的急救步驟,先檢查有無呼吸、脈搏有沒有跳動,確定都還有,立即清除男孩口腔內的異物,然後解開領口,再讓他俯臥在自己膝上,接著按壓背部,馬上就是一陣咳嗽,男孩呼吸道和胃里的水全都吐了出來。
「咳、咳……」男孩咳著醒過來了。
烏喇那拉氏連忙抱住兒子。「弘暉,你可把額娘嚇壞了……」
「額、額娘……」男孩抖著聲音喚道。
確定男孩已經清醒,可以認得人了,雙月才全身濕透地站起身來,馬上打了好幾個噴嚏,冬天果然不適合游泳。
「雙月,妳沒事吧?」
「還好妳就在附近……」
「也幸虧妳識得水性……」
兩位嫂嫂趕忙拿出絹帕幫她拭干頭發和臉上的水,滿臉地關切。
「……」雙月只覺得好冷,沒有多余的體力回話。
直到這時,烏喇那拉氏才撥出心思,望著救了兒子一命的大恩人,也真正地將雙月的模樣給記在心里,連忙囑咐身邊的婢女,帶著她去把濕衣服換下來,免得著涼生病了。
「請跟奴婢來。」
雙月又打了個噴嚏,趕緊跟著那名婢女走了。